沿着昆仑山南麓干涸的河谷向南跋涉三日，景象逐渐变化。零星的绿洲变得更为频繁，胡杨林愈发茂密，甚至能看到小片人工种植的果木。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畜和烤馕的混合气味，一种属于丝绸之路南道枢纽的、混杂而充满活力的气息扑面而来。
努拉绿洲，如同镶嵌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南边缘与昆仑山北坡交界处的一颗硕大祖母绿，其规模远非塔木村可比。远远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郁郁葱葱、延绵数里的林木带，主要是高大的胡杨、沙枣以及茂密的红柳丛。林木掩映下，是大片被纵横水渠分割的农田，种植着小麦、棉花和瓜果。更远处，土黄色夯土建筑群鳞次栉比，其中夹杂着几座带有明显伊斯兰风格圆顶的建筑，那里是市集和礼拜场所的核心区。无数商旅驼队如同移动的沙丘，在绿洲入口处汇聚、分流，人声、驼铃声、牲畜叫声喧嚣鼎沸。
“好大的绿洲！”赵斥候勒住脚步，望着眼前景象，不禁感叹。这与他们之前经历的荒凉绝境判若两个世界。
“小心行事，”汪臧海提醒道，他注意到绿洲入口处有穿着简易皮甲、手持长矛的士兵在巡视，检查着入城商队的货物，“这里显然有地方政权管辖，我们身份敏感，需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他们混入一支刚从西边过来的、满载着羊毛和干果的大型商队，借着人群的掩护，顺利地进入了努拉绿洲。一进入绿洲内部，热浪仿佛被林木和流水化解，气温变得宜人。街道是压实的土路，两旁是泥土夯筑的平顶房屋，店铺门口悬挂着各种标志性的货物——成捆的羊毛、色彩斑斓的地毯、闪闪发光的金属器皿、以及堆积如山的瓜果和粮食。空气中混合着香料、皮革、烤羊肉和成熟瓜果的浓郁香气。
各种语言在这里交汇——突厥语、波斯语、阿拉伯语，甚至还能听到零星夹杂着河西走廊口音的汉语。穿着各异的人们摩肩接踵：裹着头巾的阿拉伯商人，戴着绣花小帽的突厥牧民，披着查多尔（chador）的波斯妇女，以及一些面容黧黑、穿着本地特色服装的于阗原住民。
小队首要任务是补充物资。他们找到一家看似可靠的杂货铺，用剩下的最后几件精致骨雕和少量来自中原的茶叶，换取了大量耐储存的馕饼、风干肉、盐块，以及最重要的——几个巨大的皮水囊和应对沙漠环境的宽边帽和面纱。汪臧海还特意购买了一些本地产的纸莎草纸和墨水，以便继续记录。
接下来是打探消息。他们分头行动，沙赫拉兹和赵斥候混迹于市集的茶馆和牲口市场，那里是流言蜚语的集散地；阿卜杜勒老爹则凭借其年纪和温和的外表，与一些店铺老板攀谈；纳斯尔专注于寻找可能出售古籍或地图的地方；汪臧海则看似随意地漫步，实则观察着建筑风格、人群构成，并留意任何可能与“贵人”、“天金”或神秘马队相关的蛛丝马迹。
信息如同碎片般汇集而来：
沙赫拉兹在茶馆听到几个驼夫在抱怨，说最近昆仑山北麓边缘不太平，有一伙身份不明、装备精良的马队在那里活动，拦截小股商队，似乎不是在抢劫财物，而是在盘问什么事情，尤其关注是否有人从昆仑山深处出来。
赵斥候在牲口市场从一个来自更西边喀什噶尔的马贩子那里得知，东察合台汗国的一位权势伯克（贵族）最近对昆仑山出产的某种“特殊石头”表现出浓厚兴趣，派出过几批人手进山搜寻，但似乎收获不大。
阿卜杜勒老爹从一个卖香料的老人口中，听到了关于“黑鹰”沙匪的零星传闻，说他们主要盘踞在昆仑山北麓人迹罕至之处，但最近似乎有南下的迹象，可能与山中发生的“地动”（指沙匪挖掘引发的事故）有关。
纳斯尔在一家兼营代写书信和出售旧物的店铺里，发现了几页残破的、用古代于阗文（一种源自印度的婆罗米文字变体）书写的文书碎片，店主不识货，被他用极低的价格买下。他初步辨认，内容似乎与古代玉矿的祭祀仪式有关，提到了“山之心”与“星之泪”等隐晦词语。
傍晚，小队在绿洲边缘一处相对安静的、提供简陋住宿的骆驼客栈汇合，分享了各自的情报。
“情况比我们想象的复杂，”汪臧海总结道，眉头微蹙，“至少有四方势力牵扯其中：我们已知的‘黑鹰’沙匪及其背后的‘贵人’；那支在昆仑山北麓边缘活动的神秘马队（目的不明，可能与‘贵人’有关也可能是另一股势力）；东察合台汗国某位伯克派出的、寻找‘特殊石头’的人；以及可能因山中变故而试图南下的沙匪残部。”
他顿了顿，指向纳斯尔带来的文书碎片：“而于阗故地本身，也隐藏着与昆仑山秘密相关的古老线索。‘山之心’、‘星之泪’……这些概念，绝非空穴来风。”
“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赵斥候问道，“是继续向东，前往于阗古城和玉矿区域，还是先设法弄清那支神秘马队或汗国伯克的意图？”
汪臧海沉思片刻，目光扫过众人疲惫但坚定的面孔：“于阗古城和玉矿是我们的主要目标，不能偏离。但我们也需对潜在威胁保持警惕。我建议，明日我们向东出发，沿着通往于阗古城的老商道行进。途中，一方面留意与玉矿和古老传说相关的线索，另一方面，密切注意是否有那支神秘马队或汗国探子的踪迹。”
他看向沙赫拉兹：“沙赫拉兹，烦请你沿途多注意异常的车辙、马蹄印和营火痕迹。”
又对赵斥候说：“赵兄，约束好弟兄们，尽量低调，避免与地方势力发生冲突。”
最后对纳斯尔说：“先生，请尽快尝试破译那些于阗文残片，或许能找到关键信息。”
计划已定。当晚，小队在骆驼客栈拥挤的通铺上休息，耳中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和驼铃叮当，心中却思考着前方未知的旅程。
夜深人静时，汪臧海独自走到客栈院落中，仰望着昆仑山南麓清澈夜空中璀璨的银河。那株深埋山腹、吞吐着地火与星光的青铜树，其影像再次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它像是一个巨大的枢纽，不仅连接着矿藏与技术，似乎也连接着不同文明、不同时代对这片土地的认知与渴望。
于阗，这个佛光曾照、美玉流淌的古老国度，它的历史层叠中，又埋藏着多少与那“铸星之炉”相关的秘密？
他感觉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谜团的交叉路口，每一条线索都可能引向更深邃的未知。
次日清晨，小队补充了最后一批新鲜果蔬，牵着在努拉购买的两头用于驮运物资的健壮毛驴，汇入东行的商旅人流，离开了喧嚣的努拉绿洲，向着太阳升起的于阗故地深处，踏上了新的探索之途。
黄沙、古道、湮没的城邦、失落的玉矿，以及隐藏在历史迷雾中的真相，正在前方等待着他们。
---
喜欢鬼才汪臧海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鬼才汪臧海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