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逻禄头人苏衮的目光如同帕米尔高原上的鹰隼，锐利地扫视着汪臧海和他手中那枚刻着火焰纹的天铁信物。信物是真的，那独特的材质和库塔孜部落特有的、蕴含某种韵律的锻造痕迹，做不得假。但眼前这群人的状态实在太过于狼狈，而且其中明显有汉人，这让他心中充满了疑虑。库塔孜的隐世遗族，何时与东方的汉人使者扯上了关系？
汪臧海强撑着几乎冻僵的身体，努力让自己的站姿显得更挺直一些。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软弱都可能让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他迎着苏衮审视的目光，用尽量清晰、带着敬意的突厥语（夹杂着一些从阿卜杜勒那里紧急学来的葛逻禄礼仪式短语）回答道：
“尊贵的苏衮头人，在下汪臧海，乃大明皇帝陛下派遣西行之使臣。我等奉旨采风工技，记录西域山川地理。途经圣山慕士塔格峰下，幸得库塔孜部落乌尔库长老收留，赠此信物，言及头人乃守信重义之豪杰，故特来拜会，望得些许补给休整，以便继续西行，完成皇命。”他刻意模糊了在圣山的具体经历，强调了“采风工技”的官方使命和与库塔孜的友好关系，并将请求限定在“补给休整”上，降低对方的戒心。
“大明使臣？”苏衮眉头微挑，这个身份比他预想的还要敏感。他自然知道东方那个庞大的帝国，也知道如今西域的霸主帖木儿汗国与大明之间微妙而紧张的关系。收留大明使臣，若是被帖木儿的人知晓，对部落而言可能就是灭顶之灾。他沉吟着，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将目光投向汪臧海身后那几名明显是军旅出身的随从，尤其是在虽然疲惫却依旧眼神锐利、站姿如松的赵斥候身上停留了片刻。
“采风工技？”苏衮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这帕米尔高原，除了风雪、牦牛和石头，还有什么工技值得天朝上国的使者，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甚至折损人手前来‘采风’？”他显然不信这套说辞。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阿卜杜勒见状，上前一步，用更加地道的突厥语夹杂着一些部落间通用的手势，补充道：“尊贵的头人，风暴夺走了我们的驮畜和给养，那位倒下的兄弟，是忠诚的勇士，未能抵挡住山神的寒意。我们并非空手求助，”他示意了一下汪臧海背后行囊中露出的、用于记录的皮册和测量工具，“这位汪大人，是东方顶尖的学者，他记录山川，研究水脉，或许……他的知识，也能为您的部落，为这片高原的生存，带来一些不一样的见解。”
苏衮的目光闪烁了一下。高原生存艰难，水源、草场是部落的生命线。如果这个汉人真的懂得寻找水脉、观测天象，那确实有其价值。但他依旧没有松口，而是提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你们从圣山方向来，可曾遇到……其他人？比如，一些行踪诡秘、不像善类的人？”
汪臧海心中一动，立刻明白苏衮指的是乌马尔的人或者那些部落叛徒。他斟酌着词句，既不能完全暴露己方的遭遇引来更多猜忌，又要给出足够的信息换取信任。
“不瞒头人，”汪臧海谨慎地说道，“在靠近圣山的区域，我们确实发现了一些非本地部落的武装人员踪迹，他们似乎……对圣山有所图谋。我们与他们有过遭遇，并因此折损了人手。库塔孜的乌尔库长老也提及，有一些‘背离山神的鬣狗’在附近活动，提醒我们小心。”
他没有明说交战，但“折损人手”和“背离山神的鬣狗”这两个信息，足以让苏衮明白事情的严重性。这表明眼前这群人不仅与库塔孜关系匪浅，而且与那些神秘的敌对者有过冲突，立场清晰。
苏衮的脸色更加凝重。他显然知道那些“鬣狗”的存在以及他们背后可能代表的势力。收留这群大明使臣，风险极大；但拒绝库塔孜信物持有者的求助，违背了草原的传统，也可能得罪那些神秘的守护者，何况他们还可能带来关于威胁的情报。
权衡再三，苏衮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收起信物，对汪臧海说道：“库塔孜的信物，葛逻禄人认。草原的规矩，不能对持信物的落难者关闭帐篷。你们可以在这里休整三日，补充基本的食水。但有三条：第一，不得随意在营地内走动，更不得打听部落之事；第二，若有过往商队或……其他势力问起，你们只是迷路的商旅，与我部无关；第三，三日后，无论天气如何，你们必须离开。”
这是底线式的援助，充满了警惕和距离。但对汪臧海他们而言，这已是雪中送炭。
“多谢头人收留之恩！我等必严守规矩，绝不给部落增添麻烦！”汪臧海郑重承诺。
苏衮安排他们住进了营地边缘一顶废弃已久、略显破旧的小帐篷，并派人送来了一些烤热的馕饼、冻硬的奶疙瘩和一小皮囊微温的马奶酒。这些东西对于饥寒交迫的他们而言，无异于珍馐美馔。
终于有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众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立刻开始处理冻伤，补充体力。赵斥候和阿卜杜勒仔细检查了帐篷周围的环境，规划了紧急情况下的撤离路线。
汪臧海没有立刻休息，他强打精神，就着帐篷缝隙透入的微光，开始整理记录。他将帕米尔高原的地貌特征、气候感受、以及遭遇暴风雪的经历详细记录下来，尤其是对星图在高海拔地区的应用进行了反思和补充。他知道，这些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极其宝贵。
第二天，天气稍好。汪臧海注意到，部落的妇女们正在远处一条几乎冻僵的小溪旁，费力地凿冰取水，而那条溪流的水量似乎比昨天更小了。他心中一动，想起了苏衮昨日对“水脉”一词的反应。
他找到负责看守他们的一名葛逻禄青年，通过简单的交流和手势，表示自己想看看附近的水源情况，或许能帮忙找到更稳定的取水点。那青年将信将疑，但还是带他来到了溪流边。
汪臧海仔细观察着溪流的走向、两岸的植被（尽管稀少）、以及远处山势的脉络。他运用风水堪舆中对“水龙”走势的判断，结合高原特殊的地质条件，指着上游一处被积雪覆盖的坡地，对那青年说：“那里，地下可能有更丰沛的水源，或许可以尝试在那里挖掘浅井，避开地表冰封。”
青年回去禀报了苏衮。起初苏衮并不相信，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还是派了几个人带着工具去汪臧海指定的地点挖掘。令人惊讶的是，向下挖掘不过数尺，竟然真的涌出了清澈的、带着地温的泉水！虽然水量不大，但远比凿冰取水方便可靠！
这个消息很快在部落中小范围传开。葛逻禄人看待汪臧海的眼神，从最初的警惕和好奇，多了几分惊讶和隐隐的尊敬。苏衮虽然没有亲自前来道谢，但当天晚上，送来的食物明显丰盛了一些，甚至多了一小块风干的羊肉。
借着这稍稍缓和的气氛，汪臧海尝试通过阿卜杜勒与那名看守青年进行更多交流。他不再打听部落内部事务，而是将话题引向西方的地理和形势。
从青年零散而模糊的描述中，他们拼凑出一些关键信息：由此继续向西，穿过几个山口，将进入一片更为广阔的高原盆地，那里有更大的湖泊（可能是喀拉湖），分布着更多的葛逻禄部落和一些塔吉克人的村落。再往西南，则是通往“婆罗多”（印度）和“波斯”的险峻山路。而最近，确实有一支身份不明、但装备精良的队伍在高原东部活动，似乎在打听什么，行为鬼祟，苏衮头人因此下令加强了戒备。
“他们在找什么？”汪臧海状似无意地问道。
青年摇了摇头：“不知道，头人不让多说。好像……和石头有关？反正不是好人。”
石头？汪臧海和赵斥候对视一眼，心中了然。乌马尔的人，果然没有放弃，他们的目标很可能依旧是追踪自己，并探寻“天铁之髓”的秘密。
休整的第三天傍晚，苏衮终于再次出现在汪臧海他们的帐篷外。他的态度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汪使者，你的知识，帮了部落一个小忙。”苏衮开门见山，“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相对安全、能避开大部分眼线的西行路线。但这条路同样艰难，需要穿越‘魔鬼喘息’的达坂（山口），而且，我只能提供路线，无法派向导护送你们，部落不能卷入你们的麻烦。”
他拿出一张新的、画在羊皮上的简略路线图，比乌尔库长老的那张要详细一些，标注了几个重要的山口、水源点和可能遇到友好部落的大致区域。
“另外，”苏衮压低了声音，语气严肃，“你们要小心。除了你们遇到的那些‘鬣狗’，这片高原上，最近还流传着一个消息——帖木儿汗的大军，似乎正在西边（指波斯方向）进行大规模集结，商路已经受到了影响。任何与大明相关的人，现在都很扎眼。”
汪臧海心中一震！帖木儿大军集结！这意味着西域的局势正在急剧恶化，他们此行不仅面临自然的考验和小股的追杀，更可能撞上战争的洪流！
他郑重地接过路线图，向苏衮深深一揖：“头人恩情与警示，汪某铭记于心！他日若能复命东归，必当厚报！”
苏衮摆了摆手：“草原人不在乎厚报，只希望你们能平安离开，别把灾祸带给我的族人。”说完，他转身离去，高大的身影融入暮色中的帐篷群。
次日黎明，汪臧海小队带着葛逻禄人补充的少量干粮和清水，以及那份珍贵的路线图，悄然离开了冬季牧场，再次踏入了帕米尔高原那无边无际的冰雪与寂静之中。
身后是暂时的安全与善意，前方是更加莫测的艰险与席卷而来的战争阴云。圣山的秘密似乎暂告一段落，但西域的宏大棋局，正缓缓展开它残酷的一面。
---
喜欢鬼才汪臧海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鬼才汪臧海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