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是在一片祥和的寂静中到来的。
昨夜守岁睡得晚，但陆文生依旧在天光微亮时准时醒来。
多年的生物钟早已刻入骨子里，只是今天，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侧卧着，静静看着身旁依旧熟睡的苏亦承。
窗纸透进熹微的晨光，映照着苏亦承恬静的睡颜。
他呼吸平稳绵长，因为康复顺利，脸色比之前红润了许多，连微微蹙起的眉头也在熟睡中彻底舒展开。
陆文生的目光细细描摹着他的眉眼，鼻梁，最后落在那恢复了血色的唇瓣上，心中一片饱胀的安宁。
他没有惊动他，只极轻地起身，披上外衣，先去查看了炭火，确保房间温暖，然后才悄声走出卧室，开始准备新年的第一顿早饭。
按照本地的习俗，年初一的早饭要吃素饺子和年糕，寓意新的一年素净平安，步步高升。
陆文生在厨房里轻手利脚地忙碌着，和面、调馅、包饺子。
动作熟练，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当第一缕阳光终于越过院墙，透过厨房窗户，清晰地照亮灶台时，堂屋里传来了些许动静。
陆文生擦干净手，走过去，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只见苏亦承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眼神还有些初醒的朦胧，却带着笑意望着他。
“新年好，文生。”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格外柔软。
“新年好。”陆文生走上前，很自然地探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一切正常，“睡得好吗？”
“嗯。”苏亦承点点头，目光落在窗外明亮的阳光上，“感觉……一切都像是新的。”
洗漱、吃药。
然后，陆文生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将苏亦承抱上轮椅，而是先将轮椅推到床边固定好，然后俯下身，看着他，眼神带着鼓励：“要不要……再试试？”
苏亦承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心脏因期待而微微加速。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陆文生像上次一样，将自己作为最稳固的支点，双臂有力地支撑住他。
苏亦承右手紧抓床沿，左臂环住陆文生的肩膀，咬紧牙关，集中起全部力量。
起来的过程依旧艰难，左腿的石膏沉重地坠着，但他右腿的力量似乎比上次更足了一些，腰腹核心也更能用上力气。
在陆文生沉稳的助力下，他颤抖着，却比上次更稳一些地，将身体抬离了床铺。
虽然依旧只是短暂地倚靠着陆文生“站”了十几秒，但这次，他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掌控力的增强。
“好像……容易了一点。”坐回轮椅时，苏亦承喘着气，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陆文生替他擦去鼻尖冒出的细汗，肯定道：“嗯，力量在恢复。”
这个认知让早餐的气氛都变得更加轻快。
素馅饺子鲜美，年糕软糯，就着暖融融的阳光吃下肚，连心里都是暖的。
按照往年的习惯，年初一，陆文生是要去村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和老党员家里拜年。
往年他都是一早就出门，但今年……
他看了看苏亦承，有些迟疑。
苏亦承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笑着摆摆手：“你去吧，我没事。正好晒晒太阳，看看书。替我给陈叔他们带个好。”
他的神情坦然，没有一丝勉强。
陆文生知道，他是真的放下了那份因依赖而产生的不安，真正接纳了此刻的状态。
“我尽快回来。”陆文生给他膝上加了条薄毯，将水杯、书和手机都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又仔细检查了轮椅的刹车，这才转身出门。
院子里只剩下苏亦承一人。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满全身，暖意渗透进四肢百骸。
他拿起陆文生放在旁边小凳上的书——是那本他常翻的农业技术手册，书页边缘已经起了毛边，里面还夹着些写着笔记的纸条。
他随意翻看着，目光却常常被院中的景致吸引。
那几株腊梅开得正好，嫩黄的花朵在阳光下显得剔透玲珑，冷香幽浮。
光秃的梨树枝干在蓝天的映衬下，勾勒出充满力量的线条，仔细看，枝梢似乎已经膨起了极小的、毛茸茸的芽苞。
远处，偶尔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欢笑声，更衬得庄园里一片静谧。
苏亦承放下书，闭上眼睛，仰起脸，任由阳光亲吻他的面庞。
他不再去想未完的电影，不再去焦虑未知的将来，甚至不再去刻意计算腿伤康复的进度。
他只是感受着这一刻——阳光的温暖，微风的轻抚，腊梅的冷香，以及内心那片前所未有的、广阔的平静。
他知道，陆文生正在村里，做着他认为重要且值得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正坐在他们共同的家里，安稳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这种“知道”，本身就充满了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院门外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苏亦承睁开眼，看到陆文生推门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清冽的空气，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
“回来了？”苏亦承笑着望向他。
“嗯。”陆文生快步走过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确认他一切都好，神色愈发柔和，“他们都很挂念你，让你好好养着。”
“好。”苏亦承应着，朝他伸出手。
陆文生自然地握住他的手，在他轮椅旁的矮凳上坐下。
两人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阳光下，享受着这新年伊始、来之不易的共同时光。
南风轻柔，拂过庭院，带来了泥土解冻的湿润气息和万物萌动的生机。
新的一年，真的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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