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字七号药园,落云宗外门弟子们私下里称之为“苦役园”的地方。
这里的灵气稀薄得近乎枯竭,繁重的杂役却能将人的骨头榨出油来,是所有外门弟子避之不及的流放之地。
顾长生领了执事分派的活计,来到属于自己的那片药圃前。他俯下身,双手插入微凉的泥土中,神色平静地开始劳作,仿佛已经在此地干了数年之久。
他如今的身份,是一个刚刚从杂役晋升外门,资质平平,不知走了什么运才被分到这药园的炼气四层弟子。
“新来的,手脚给我放利索点!管事让你负责的这片赤焰草金贵得很,要是死了一株,仔细你的皮!”
一道尖酸刻薄的嗓音划破了药园的沉闷,带着一股常年不得志的戾气。
顾长生眼皮都未抬,便知是那个名叫林木的老弟子。此人在药园蹉跎了近十年,修为却死死卡在炼气四层,平日里最大的乐子,便是在新晋弟子身上找回一丝扭曲的尊严,证明自己还不是最底层的那个。
他缓缓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一副老实巴交的憨厚笑容,对着不远处的林木连连点头哈腰,姿态放得极低。
“是,是,林师兄教训的是,师弟我一定尽心尽力,绝不敢有半点马虎。”
林木见这新人如此“上道”,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顿觉索然无味。他轻蔑地撇了撇嘴,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便背着手,迈着四方步踱着走开了。
直到那道惹人厌烦的背影消失在药圃尽头,顾长生才缓缓直起身子。他脸上的憨笑瞬间敛去,眼神深邃得宛如万年古井,不起半点波澜。
区区一个炼气期蝼蚁的挑衅,自然无法撼动他曾为结丹真人的心境。若非需要这层伪装,他一个念头便能让对方神魂俱灭。
他真正在意的,是悬在头顶的那道催命符。
心神沉入识海,那道冰冷的因果律令依旧清晰——“三日之内,斩断马长老与慕沛灵之间的恶性因果。”
只剩下最后三天。
马长老,落云宗执法堂的实权人物,筑基后期的修为,在宗门内根基深厚,心性更是出了名的狠毒。要一个伪装成炼气四层的外门弟子去阻止他染指看中的炉鼎?这在任何人看来,都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时间紧迫,他必须在不暴露自身真实修为的前提下,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那个老匹夫。
直接动手刺杀?
顾长生在心里自嘲地摇了摇头。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掐灭。别说他现在不能暴露结丹期的修为,即便暴露了,在宗门之内强杀一位长老,也等同于公然叛宗。落云宗的护山大阵和那些不知在何处闭关的老怪物们,可不是摆设。
一旦败露,不只是他会万劫不复,恐怕连他计划中那枚最关键的棋子,都会被无情地碾碎。
那便只剩下智取。
借刀杀人?
顾长生一边看似笨拙地翻动着药圃的土壤,一边在脑海中飞速盘算。他的目光掠过整个庚字园,那些终日劳作、满面愁苦的外门弟子,一个个修为低微,自保尚且不足,谁又能成为他手中的“刀”?又有谁的刀,能利到足以斩向一位筑基后期的宗门长老?
思绪流转间,他的视线最终精准地投向了药园东南角,那个最偏僻、最无人问津的角落。
那里,一个皮肤黝黑、相貌平平的青年正埋头锄草,动作一丝不苟,仿佛一尊沉默的石雕,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韩立。
顾长生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精芒。
这个看似毫不起眼,实则身怀惊天秘密的家伙,正是他这盘死局中,唯一可借,也最锋利的一把“刀”!
傍晚时分,药园的管事终于露面,开始为新来的弟子分配住处。
“剩下的洞府都在那边山脚下,灵气最差的地方,你们自己去挑一间吧,都是些没人要的破石屋。”管事指着远处一片荒僻的区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几只苍蝇。
其他新人都面露失望和不忿,却敢怒不敢言。唯有顾长生,在听到“山脚下”三个字时,眼中闪过一抹亮色。
他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脱离人群,径直走向了那片最偏僻、灵气最稀薄的角落。那里有几间紧挨着的简陋石屋,孤零零地杵在山壁之下。
他精准地选择了靠左手边,最不起眼的那一间。
因为他清楚地记得,在原本的轨迹中,韩立的洞府,就在这里。而他现在选择的这间,正是其隔壁。
近水楼台,方能看清月色。想要借刀,自然要离刀近一些。
石门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稀薄的灵气和旁人的视线。黑暗中,顾长生唇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弧度。
棋盘已布下,第一颗棋子,落位。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隔壁。那个皮肤黝黑的青年,也默默地选择了这里,与他成了一墙之隔的邻居。
接下来的两天,顾长生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最本分、最木讷的新人。每日天不亮就去药圃劳作,对林木等老弟子的刁难和呵斥逆来顺受,闲暇时便老老实实待在洞府中“苦修”,从不与人交谈。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等。
如同一只潜伏在暗处的猎手,耐心地等待着猎物自己走进陷阱,等待一个能让他将计就计的完美契机。
第三天下午,机会,终于来了。
顾长生正在药圃中为一株赤焰草除草,韩立从隔壁的区域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几株年份不足的灵草,步伐沉稳,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顾道友。”韩立的声音略显沙哑,带着一种远超同龄人的谨慎。
顾长生抬起头,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意外和局促,“是韩道友啊,有事吗?”
韩立点点头,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他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仿佛能洞察人心。
他没有直接切入正题,而是先问了几个关于草药年份辨别和药性养护的寻常问题。顾长生则用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在凡俗时曾是药农之子”的借口,半知半解、磕磕巴巴地回答了。
一番滴水不漏的试探下来,韩立似乎终于确认了眼前的顾长生,确实只是一个对草药有些“乡野天赋”的普通弟子,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他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午后的药园里,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凝重。
韩立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周围的药圃,声音却压得极低,仿佛只是在与邻居探讨草药知识。
“顾道友,我观你对草木药理颇有心得。”
“不知……你是否听闻过一种奇草,能暂时污损女子的灵根品相,使其看起来如同废灵根,却又不会造成长久之害?”
话音落下的瞬间,顾长生翻动泥土的指尖猛地一顿,一抹彻骨的寒光自眼底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他维持着抬头的动作,脸上憨厚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污损灵根品相!
暂时!
无长久之害!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如同一道闪电,瞬间让顾长生洞悉了韩立的全部意图!
他想救慕沛灵!
他想让慕沛灵的灵根“暂时”变得很差,让那位高高在上的马长老看不上眼,从而主动放弃这件“残次品”炉鼎!
釜底抽薪!
好一个韩立!好一个杀伐果决、心思缜密的“韩老魔”!哪怕现在还只是个炼气期的少年,这份心性手段,已然展露出未来纵横人界的枭雄之姿。
顾长生心中惊叹,脸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困惑与思索的神情。
他挠了挠头,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过了好半晌,才用一种很不确定的语气开口:“韩道友说的这种奇草……我好像……好像在某本乡野杂记上看过类似的记载。”
“似乎是叫什么‘墨蛟涎’,生长在极阴的沼泽深处。书上说,此物毒性很奇特,并非剧毒,而是能暂时封闭修士的经脉,让灵根看上去灰暗无光,如同废品一般。不过,三五日后,药效便会自行散去,对身体并无大碍。”
他将信息透露得模棱两可,仿佛只是在复述一段早已模糊的记忆。既给了韩立明确的方向,又完美地隐藏了自己,让自己显得无所不知的嫌疑降到最低。
韩立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死死地盯着顾长生,那眼神中包含了探究、惊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感激。
“多谢顾道友解惑。”
韩立没有再多问一个字,只是深深地看了顾长生一眼,随后拱了拱手,便转身匆匆离去。他的背影,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和决然。
看着韩立远去的方向,顾长生缓缓站直了身体,脸上憨厚的伪装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眼底深处,一抹锐利无比的精光一闪而过。
“韩立啊韩立,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你想用这釜底抽薪之计救人,却不知,你的计,正好能成为我杀人的‘刀’。”
他原本还在苦恼,如何才能制造一场完美的“意外”,让那位马长老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现在,韩立的行动,就是最好的烟幕!
韩立的釜底抽薪之计,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顾长生脑中所有紧锁的死局。一个更为阴狠、更为完美的计划——“因果嫁接”,在他心底疯狂生根、发芽,转瞬间便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毒树。
夜幕降临。
顾长生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石屋,盘膝而坐。他没有修炼,甚至没有点亮那枚月光石。
在深沉的黑暗中,他只是静静地闭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马长老……
你的死期,到了。
而杀死你的“凶手”,将会是韩立为了保护心上人而设下的布置。所有的痕迹,所有的线索,都会指向这位心急救人的少年。
至于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向邻居“无意”中透露了几句草药知识的憨厚新人罢了。
谁,又能怀疑到他的头上?
这场螳螂捕蝉的戏码,他这只黄雀,已然胜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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