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督府，长史厅。
这地方是磐石城除了夏青禾的实验室，灯火灭的最晚的地方。
潘律，这位前朝的太子爷，现在的北境长史，正处理山一样的行政文件。人口爆炸式的增长，带出来的难题跟乱麻似的，就算是他这种政治才能，也感觉有点顶不住了。
就在这时，门被猛的撞开。
“长史大人！”
张虎，这个一向稳重的年轻人，此刻却像头疯牛，脸红的跟什么似的，喘着粗气就冲了进来，手里死死攥着一份文件。
“放肆！”潘律的贴身护卫厉声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擅闯长史厅！”
潘律的眉头也拧成了疙瘩，一丝不悦浮上心头。他最烦的就是没规矩。
“张虎，你最好有一个能说服我，不把你扔进禁闭室的理由?!”他的声音冰冷。
“大人！您……您快看这个！”张虎压根没理会护卫的刀锋跟潘律的火气，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案前，把那份报告，用一种手抖的跟筛糠一样的姿态，呈了上去。
潘律的目光扫过报告的标题——《关于优化劳动力资源分配及户籍管理体系的初步建议》。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
口气不小。
他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只看了三行，他原本懒洋洋靠在椅背上的身子，不自觉就坐直了。
当他看到三级甄别体系的详细论述时，他端起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当他看到报告中对家族打包分配制的利弊分析，还有如何利用其加强内部凝聚力，同时又通过工分跟教育来打破宗族壁垒的深刻剖析时，他手里的茶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压根没察觉。
他整个魂儿，都被这份报告里的字给彻底勾了进去。
这不仅仅是一份建议。
这是一部......治国之典！
里头对人性组织跟权力的理解，已经远远超出了术的范畴，达到了道的层面。
三级甄别是为了信息精准，打包分配是为了管理高效，特殊人才库是为了人尽其才……这一环扣一环的设计，严密冷酷，却又精准到了极点，就跟一个完美的机械玩意儿一样。
写这份报告的人，根本不是在管理“人”。
他是在“解剖”一个社会，并试图将其重新组装！
潘律猛的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那张他从未见过，却在一瞬间就完全理解了的组织架构与信息流程图。
一股寒气，从他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自己，就是玩权谋的顶尖大家。可在这份图表跟前，他感觉自己就跟个刚学走路的小屁孩，在仰望一座万丈高山。
这张图里展现出的那种对信息流权力流的绝对掌控力，那种把几十万人的复杂社会关系，简化成一个个清楚节点的恐怖能力……他听都没听过！！
“这个人……是谁？”潘律的声音沙哑干涩，他抬起头，眼睛里全是血丝，死死的盯着张虎。
“他……他叫顾尘，是五天前新来的流民，被分到我们登记处当文书……”张虎给潘律的眼神吓得魂儿都没了。
“流民？文书？”潘律低声重复，脸上冒出一丝自嘲的苦笑。
什么样的“流民”，能写出这种东西？
什么样的“文书”，能有这般经天纬地的才能？
这不是天才。
这是妖孽！
不对！
一个念头，跟一道黑色的闪电似的，劈开了他的脑海。
他猛的站起身，抓起报告，连外袍都来不及穿，发了疯一样的冲出长史厅，直奔山顶夏青禾的住所。
“所有人都退后！任何人不许靠近！”
夏青禾的住所外，潘律用前所未有的严厉姿态，命令亲卫清空了周围百米。
书房内，夏青禾正对着一张巨大的龙骨计划路线图，算着土方量跟材料需求。
看到潘律这么失态的闯进来，她有点惊讶。
“潘律？发生什么事了？”
“青禾，你看这个。”潘律没有一句废话，直接把报告拍在了桌子上。
夏青禾疑惑的拿起报告。
她的反应，跟潘律一模一样。
但她的震撼，却来自一个更深的地方。
“人力资源优化……大数据分析……社会工程学建模？”
这些现代管理学的名词，虽然换成了这个时代的语言，但那内核，夏青禾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惊骇的发现，这份报告的作者，他的思维模式，竟然跟自己这个穿越者，像的吓人！
冰冷务实，把一切都看成可以量化的数据，再在这基础上构建最优模型。
但比自己更可怕的是，这个人，还将这种现代思维，跟这个时代的人性权谋社会结构，进行了完美的融合。
夏青禾可以设计出最先进的制度，但她不一定懂如何让一群古代人毫无抵触的去执行。
但这个人懂！
他提出的方案，每一步都踩在了人性的节点上，利用旧的宗族关系来推行新的制度，再用新的制度去消解旧的关系。这种手段，老辣歹毒，但又有效的让人发毛。
“这个人，不是我们的人。”夏青禾放下报告，语气斩钉截铁。
“我也这么认为。”潘律的脸色无比凝重，“纵观天下，能培养出这种人才的，只有一个地方。”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出了那个名字：
“镇抚司！”
只有那个直属于大夏皇帝，网罗了全天下最顶尖的奇人异士，专门用来处理最棘手难题的秘密机构，才可能存在这种怪物。
“他想做什么？”夏青禾走到窗边，望着山下那片灯火通明的工地，缓缓说道。
“这是一份投名状。一份价值连城的投名状。”潘律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用这份报告，向我们展示了他无与伦比的价值。他在告诉我们，他，能解决我们眼下最大的难题。”
“而下一步，他就会要求得到相应的权力。他会借着为我们‘优化制度’的名义，一步步的，渗透进我们的核心。”
“他就像一颗最完美的钉子，要从我们内部，把我们这艘正在起航的大船，死死的钉在原地，甚至……让它从内部腐烂解体。”
这就是拆神计划的真面目吗？
不是用武力，而是用一种更高级更隐蔽的“文明”手段，来瓦解你。
书房内，一片死寂。
许久，夏青禾突然笑了。
“一个有趣的游戏。”她说，“我们的敌人，总算派来了一个值得一玩的对手。”
潘律看向她，有些不解。
“青禾，你的意思是？”
“他想要权力，我们就给他权力。”夏青禾的眼里，闪烁着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光芒，“他不是想优化我们的人力资源体系吗？好啊，我任命他为人力资源优化署的第一任署长，让他全权负责此事！”
“这太危险了！”潘律失声道，“这是引狼入室！”
“不。”夏青禾摇了摇头，“是请君入瓮。”
“一个再厉害的工程师，如果他所有的图纸，都要经过我的审核；他所有的材料，都要从我的仓库里领取；他建起来的每一寸墙壁，都在我的监视之下……你觉得，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他以为自己是来拆解我们的‘神’。但他不知道，在这个世界，我，才是唯一的，真神。”
潘律怔怔的看着夏青禾，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跟深不见底的谋算，他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是啊，他忘了。
在绝对的跨维度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只是跳梁小丑的表演。
“我明白了。”潘律点了点头，眼里也燃起了斗志，“既然他想玩，我们就陪他好好玩一场。我倒要看看，是他这把来自旧世界的刀更锋利，还是我们新世界的熔炉，更能炼化钢铁！”
“去吧。”夏青禾挥了挥手，“去告诉他，他的建议，我批准了。”
……
一个时辰后。
依旧灯火通明的人力资源登记处。
顾尘（影子）正一丝不苟的整理着今天的档案，好像那份足以搅动风云的报告，跟他毫无关系。
周围的同事，都在用一种又敬又怕的眼神，偷偷的打量着他。
突然，门口一阵骚动。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恭敬的低下头。
“参见长史大人！”
潘律，北境的二号人物，在一帮护卫的簇拥下，慢步走了进来。
他没有理会任何人，径直走到了顾尘的桌前。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顾尘这才抬起头，那张普通的脸上，啥情绪都看不出来。
潘律也在看着他，这位前朝太子的眼里，有审视，有欣赏，但更多的是一股子冰冷的战意。
“你，就是顾尘？”潘律开口，声音不大，却在每个人心头响起。
“是。”顾尘站起身，不卑不亢。
潘律将一份刚刚用上好纸张誊抄并盖上了总督府朱红大印的任命状，放在了顾尘的桌上。
“你的报告，领主大人看了。她很欣赏。”
“经总督府研究决定，即刻成立人力资源优化署，统管全领户籍劳工分配与人才评定事宜。”
潘律顿了顿，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为第一任署长。”
“领主大人说，她希望在一月之内，看到你报告里描绘的那个新体系，在磐石城，变为现实。”
顾尘的目光，落在那份任命状上。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游戏，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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