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促进青州市高新技术产业高质量发展的若干意见》和《关于妥善解决“芯辰科技”历史遗留问题暨支持其重启发展的方案》最终还是摆上了市委常委会的议事桌。这是政府常务会通过后，必须履行的程序。
会议由市委书记李振邦主持。他面色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蕴含的权威。
孙耀民市长作为方案起草的牵头领导，首先做了汇报。他尽量用客观中性的语言阐述了方案的必要性和主要内容，但能听得出，底气并不十分充足。
汇报完毕，李振邦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依照惯例，让各位常委发表意见。
政法委书记、组织部长等李振邦的坚定支持者率先发言，口径几乎一致：
“产业升级的方向是对的，但要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
“‘芯辰科技’的问题毕竟是历史遗留问题，牵扯面广，贸然重启，会不会引发新的矛盾？会不会让外界觉得我们政策不稳定？”
“当前的重点还是盘活存量，比如‘迅捷科技’那块地，引进一个大型物流项目，见效快，更能稳定就业和税收。”
风向一边倒地向李振邦预设的方向倾斜。王通、李爱国等人虽然没资格上常委会，但他们的意志通过其分管市领导清晰地传递出来。
孙耀民的脸色有些发白，几次想开口补充，都被李振邦用眼神制止。
轮到我了。我知道，这是我在青州最高决策层面的第一次正式亮相，也是我和李振邦理念的第一次正面碰撞，绝不能退缩。
我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常委，最后落在李振邦身上：
“李书记，孙市长，各位常委同志。我完全同意发展要稳步推进。但是，‘稳’不等于‘守旧’，更不等于对过去的错误视而不见。”
我拿起手中的一份材料：“这是我请市统计局和发改委整理的近五年数据。我们青州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速一直不低，但全要素生产率和高新技术产业增加值占比，在全省的排名却逐年下滑！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过去的投资，很多是低水平的重复建设，是资源依赖型的，甚至可能是权力寻租型的！这种发展模式，已经难以为继了！”
我举起另一份文件，是“芯辰科技”的专利证书和核心技术介绍：“而像‘芯辰’这样的企业，他们拥有的，正是我们青州未来最缺乏的核心竞争力！救活一个‘芯辰’，比引进十个低端加工厂更有战略意义！这不仅仅是救一个企业，这是在为我们青州更换发动机！”
我看向之前发言反对的政法委书记：“张书记提到稳定。我认为，最大的不稳定，是产业空心化、是年轻人用脚投票离开青州！而最大的稳定，是让老百姓看到希望，看到我们市委市政府有决心、有能力带领他们走向更高质量的发展道路！”
我又看向组织部长：“刘部长，我们考察干部，不仅要看会不会‘盘活存量’，更要看有没有魄力‘创造增量’！在旧轨道上跑得再快，也可能是在倒退！”
我的发言没有回避矛盾，句句都打在要害上。会场一片寂静，能听到有人轻轻倒吸冷气的声音。没有人想到，我这个新来的常务副市长，敢在常委会上如此直白地挑战固有的发展思路和人事评价标准。
李振邦的脸色沉了下来，他手指敲了敲桌面，打断了还想发言的纪委书记（他可能想打圆场）。
“林别同志的发言，很有激情，也很有……针对性。”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语气带着冷意，“但是，我们做决策，不能光看纸面数据，更不能理想化。青州的现实情况是，底子薄，负担重，经不起太大的折腾。‘芯辰科技’的技术再好，如果市场不认可，如果无法产业化，投入再多也是打水漂。”
他定了调子：“我的意见是，这个方案，原则同意，但暂缓执行。特别是关于‘芯辰科技’的部分，需要进一步论证。当前的工作重心，还是要放在确保完成年度经济指标和维护社会稳定上。这件事，就议到这里。”
“原则同意，暂缓执行”。这八个字，等于将方案打入了冷宫。
我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在市委书记的绝对权威面前，哪怕道理在我这边，依然难以改变局面。
“李书记，我保留意见。”我平静地说，但声音清晰地传遍会场，“我会继续完善方案，并寻找更合适的时机推动。”
李振邦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说什么，宣布进行下一项议题。
常委会散了。孙耀民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林市长，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你把问题摆到了桌面上，让所有人都听到了不同的声音。来日方长。”
我点了点头。虽然这次失败了，但我知道，我在常委会上掷地有声的发言，像一颗种子，已经埋进了一些常委的心里。而我和李振邦之间，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也被彻底撕开。接下来的斗争，将更加直接，更加残酷。
回到办公室，方韵给我泡了杯浓茶，轻声汇报：“林市长，散会后，环保局张局长、审计局周局长都打来电话，对您在会上的发言表示支持。”
我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深吸一口气。常委会上的硝烟散去，但真正的战场，才刚刚转移到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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