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色的河水粘稠得如同液态的铅汞，老周的竹篙插入其中，再提起时，带起的不是水花，而是一缕缕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的灰色雾丝。小舟行进得异常平稳，仿佛行驶在凝固的时光之上，只有船身两侧那不断荡漾开来的、带着细微叹息声的涟漪，证明着它正在移动。
林风盘膝坐在船头，将隼安置在自己身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浓得化不开的灰白雾气将小舟完全包裹，视野不及五米。那无处不在的叹息与低语，如同冰冷的潮水，持续不断地冲击着他的耳膜和心神。它们时而如同逝去亲人的呼唤，时而如同战友临死前的哀嚎，时而又变成某种充满诱惑的承诺，试图撬开他心灵防线的缝隙。
他紧守灵台，识海中那枚黯淡的地脉种子缓缓旋转，散发出微弱的、却坚定不移的厚重意志，将那些精神干扰隔绝在外。但即便如此，长时间的抵抗依旧让他感到精神上的疲惫。他分出一丝注意力，感知着船尾那个佝偻的身影。
老周依旧不紧不慢地撑着篙，斗笠下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仿佛周围那足以让常人疯狂的叹息声只是寻常的背景音乐。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与竹篙上那些闪烁的符文隐隐共鸣，使得小舟始终沿着一条无形的轨迹前行。
“年轻人，心性不错。”老周忽然开口，破风箱般的声音在迷雾中显得有些缥缈，“能在这‘万魂泣语’中保持灵台清明者，不多见。你体内的大地之力，虽微弱，本质却极高。”
林风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运转着地脉能量，加速恢复的同时，也在仔细体会着这叹息之河中的诡异力量。他发现，这河水与雾气中蕴含的能量，并非纯粹的深渊属性，更像是一种……被极度污染和扭曲的生命与精神能量的混合物，充满了绝望、痛苦与不甘。他的地脉之力对此有种本能的排斥，却也隐隐感到一丝微弱的、想要将其“净化”或“沉淀”的冲动。
“好奇此河的来历？”老周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自顾自地说道，“远古之战，此地并非河流，而是一片古战场，亿万生灵于此喋血，神魂俱灭。然执念不散，怨气滔天，加之异族深渊能量的渗透污染，经年累月，便化作了这片吞噬生机的绝地。这河水，乃是怨念与污血的聚合；这雾气，便是永不安息的魂泣。”
林风心中凛然。亿万生灵的怨念汇聚？难怪如此可怕。他不由得想起净化巫女所说的“大地之悲鸣”。
“那‘星火’，为何会建立在如此绝地之后？”林风终于开口问道。
“绝地？”老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笑，“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正是因为这叹息之河与后面的葬魂山脉形成了天然的屏障，阻挡了大部分无知无畏的蠢货和低等魔物，昆仑神域才能在那场浩劫后，保留下一丝净土。当然，也引来了更强大的觊觎者。”
他顿了顿，竹篙轻轻拨开前方一团格外浓稠的雾气。“至于‘星火’……他们守望的，可不仅仅是那片净土。”
就在这时，林风肩头的隼忽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他脸上那被净化巫女暂时压制的紫色结晶，竟再次闪烁起极其微弱的、不祥的光芒。
老周撑篙的动作微微一顿，斗笠抬起，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扫过隼。“看来，河中的‘恶念’，对那位‘客人’体内的存在，吸引力不小啊。”
林风立刻将手按在隼的额头，将一股温和的地脉能量渡了过去，试图加固净化巫女留下的封印。然而，他的能量刚一接触隼的身体，就感到一股冰寒刺骨、充满贪婪与暴戾的意志顺着能量反馈而来，疯狂地试图吞噬他的地脉之力！
是萨格拉斯的意志！它被河中浓郁的负面能量刺激，竟然有提前苏醒的迹象！
林风闷哼一声，强行切断了能量联系，脸色更加苍白。他死死盯着老周：“你早知道会这样？”
老周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意料之中，但比预想的稍早。放心，有我的船符压制，它翻不起大浪。不过，我们得加快速度了。”他手中竹篙猛地加快频率，小舟的速度陡然提升，破开粘稠的河水，发出更加清晰的“哗啦”声。
然而，这加速似乎也惊动了河中的某些存在。
小舟周围的灰色雾气开始剧烈翻涌，那原本缥缈的叹息声陡然变得尖锐、密集起来，仿佛有无数怨魂在耳边嘶吼！粘稠的河水如同沸腾般，鼓起一个个巨大的、如同腐烂内脏般的气泡，气泡破裂，散发出更加浓烈的恶臭，并且从中伸出无数只由灰雾和污水构成的、扭曲的手臂，疯狂地抓向小舟！
“紧守心神！勿看！勿听！勿念！”老周厉声喝道，手中竹篙挥舞起来，不再是撑船，而是如同长枪般疾点而出！竹篙顶端的符文爆发出刺目的白光，每一次点击，都精准地刺中一只抓来的雾气手臂，将其炸散成更稀薄的烟雾。
但手臂的数量太多了，源源不断地从河水中伸出，从雾气中凝聚！更有一些手臂直接穿透了小舟外围那层无形的屏障，抓向船上的林风和隼！
林风眼神一凝，知道不能再保留。他虽能量未复，但精神力在连番磨砺下坚韧无比。他放弃动用大规模的地脉术法，而是将精神力量高度凝聚，结合地脉那“承载”与“镇压”的意境，化作无形的壁垒，护住自身和隼。
“滚开！”他心中默念，意志如铁。
那些抓向他的雾气手臂在触及他身体前，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厚重无比的墙壁，纷纷溃散。然而，这些怨念聚合体似乎对隼身上那丝萨格拉斯的气息格外敏感，大部分攻击都集中向了昏迷的隼！
一只格外凝实、指尖闪烁着幽蓝寒光的雾气利爪，突破了林风的精神壁垒，直取隼的心脏！
林风猛地探手，后发先至，一把抓住了那只雾气手腕！入手处一片冰寒滑腻，仿佛抓住了实质的腐肉，强烈的怨念和精神冲击顺着接触点狠狠撞向他的识海！
“哼！”林风咬牙，识海中的地脉种子光芒大放，强行稳住。同时，他五指用力，地脉能量的“沉重”特性透过手掌爆发！
“噗！”那只雾气手腕被他硬生生捏爆！但爆散的灰雾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有生命般缠绕上他的手臂，疯狂地向皮肉里钻去，带来刺骨的冰寒和剧烈的精神污染！
林风手臂上土黄色光芒一闪，将那试图侵蚀的灰雾震散，但手臂上已然留下了几道乌青的印记，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这样下去不行！”林风看向老周。老周虽然竹篙舞得密不透风，白光闪烁间不断有雾气手臂溃散，但他的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支撑这船符和抵御攻击消耗巨大。而四周的雾气手臂和怨魂低语，却仿佛无穷无尽。
“快到河心了！那里是‘万魂漩涡’所在，也是怨念最浓之地！撑过去就好！”老周声音带着一丝急促。
小舟在无数手臂的抓挠和撕扯中，艰难而坚定地向着雾气更深处驶去。前方的河水颜色变得更加深邃，几乎如同墨汁，翻滚间形成一个巨大的、缓慢旋转的旋涡。旋涡中心，传来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吸力，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进去。那里的叹息声已经不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尖啸！
更可怕的是，林风感觉到肩头的隼颤抖得更加厉害，那紫色结晶的光芒越来越盛，萨格拉斯意志的躁动几乎要冲破净化之力的封印！一旦它在此地彻底苏醒，引动河中万魂，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再等了！”林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蕴含着自身精血和地脉本源的气息喷在右手掌心。随即，他单膝跪在船头，将这只手掌狠狠按向脚下的船板！
“地脉通灵，以吾为引，请赐……净蚀之力！”
他不再试图对抗或防御，而是冒险将自身作为媒介，引导地脉之力中那丝微弱的、针对污秽的“净化”与“沉淀”特性，与这叹息之河的本质——那被污染的大地怨念——进行一种危险的“共鸣”！
他要的不是驱散，而是……安抚与沉淀！
一股奇异的气息以林风的手掌为中心扩散开来。那并非强大的能量冲击，而是一种深沉、厚重、仿佛能让万物归寂的“静”之意境。
奇迹般地，当这股气息扩散开来时，小舟周围那些疯狂抓挠的雾气手臂，动作明显迟缓了一丝。那尖锐的魂泣声中，似乎夹杂进了一丝微弱的、仿佛得到安息般的叹息。连那巨大的万魂旋涡，旋转的速度都似乎减缓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老周眼中爆发出惊人的光彩，低喝一声：“好小子！有你的！”他趁机将竹篙猛地插入河水，口中念念有词，船身所有符文瞬间亮到极致，小舟如同离弦之箭，险之又险地贴着那缓慢下来的漩涡边缘，猛地冲了过去！
仿佛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周围的压力骤然一轻。
那令人窒息的灰雾和尖锐的魂泣迅速减弱、消散。小舟驶入了一片相对平静、雾气稀薄许多的河域。前方，隐约可见对岸陡峭、漆黑的悬崖轮廓。
他们成功渡过了河心最危险的区域。
林风收回手掌，踉跄了一下，差点栽倒。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恢复不多的精神和能量，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残留着一丝血迹。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地脉之力的理解，尤其是对其“净化”与“承载”负面能量的方面，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
老周长长舒了口气，撑着竹篙的手微微颤抖，显然也消耗不小。他看向林风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赞赏和……探究。
“没想到，你竟能引动一丝‘地脉净蚀’之意……虽然微弱，但本质极高。看来，你比老头子我想象的，还要有趣。”
林风没有理会他的评价，第一时间检查隼的状况。幸好，随着离开河心区域，萨格拉斯意志的躁动也平息下去，紫色结晶的光芒重新变得黯淡，被净化之力牢牢压制。
他松了口气，这才有暇看向对岸。那片被称为“葬魂山脉”的土地，在稀薄的雾气后，显露出它狰狞的一角——黑沉沉的、如同巨龙脊背般连绵起伏的山峦，看不到丝毫生机，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压迫感。
“葬魂山脉……到了。”老周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提醒你一句，山脉里除了盘踞的异族和变异体外，最近可不太平。有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朋友’，在山那边拉起了一支队伍，自称‘黑山军’，占了个易守难攻的矿坑，手段……嘿，比河对岸那个‘狂爷’可狠辣多了。”
又一个称王称霸的势力。林风默然，这只是末世背景下人性沦丧的一个缩影。在这片废土上，类似的血腥团体不知还有多少。
“他们的头领什么实力？”林风问道。
“听说是个玩影子的家伙，神出鬼没，具体底细不明。不过，能在这葬魂山脉边缘站稳脚跟，至少也是c级，而且……可能不止他一个。”老周意味深长地说道，“怎么，有兴趣去会会？”
林风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沉静地望向那片黑色的山脉。无论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他都必须闯过去。
小舟缓缓靠向对岸一处相对平缓的河滩。河滩上遍布着黑色的鹅卵石，空气中弥漫着与对岸截然不同的、干燥而带着硫磺味的气息。
就在林风扛起隼，准备踏上河滩时，老周忽然叫住了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之前展示过的、指针是灰色雾气的“寻踪盘”。
“这个，送你了吧。”老周将罗盘抛给林风。
林风接过，发现罗盘上的灰色指针依旧牢牢指向隼。
“这是何意？”
“过了这河，后面的路，更多要靠你自己了。这玩意儿对你找到‘星火’没啥大用，但对某些‘有心人’来说，却是找到你们的明灯。”老周咧了咧嘴，“拿着它，或许能让你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带着的是个多大的‘麻烦’。当然，也能帮你……提前发现一些‘客人’。”
林风握紧了手中冰凉的罗盘，明白了老周的用意。这既是提醒，也是一个测试，测试他是否有能力在各方势力的觊觎下，保住隼，抵达终点。
“多谢。”林风将罗盘收起，郑重说道。
“不必谢我，交易而已。”老周摆了摆手，撑篙调转船头，“记住，葬魂山脉不过是开始。昆仑神域外围，如今群‘王’并起，乱象已生。你身上的力量，是钥匙，也是灾祸之源。好自为之吧，年轻人。”
说完，他不等林风回应，竹篙一点河岸，小舟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灰色的雾气中，很快消失不见。
河滩上，只剩下林风，昏迷的隼，以及手中那枚不断指向隼的寻踪盘。
他抬头望向眼前巍峨、死寂的葬魂山脉，感受着其中隐隐传来的危险气息，以及可能潜伏在暗处的“黑山军”和其他未知的敌人。
西行之路，从未如此刻般清晰，也从未如此刻般艰难。
他深吸一口带着硫磺味的空气，将隼再次扛稳，迈开了坚定的步伐，走向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黑色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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