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那场“镇纸石”风波,余威尚在。
黛玉顶着个“被吓坏了”的名头,又在小院里窝了几天,才被允许出门。
按规矩,她需得去拜见两位舅舅。
大舅贾赦,住在东路院,是个面色黄瘦、眼神浑浊的半老头子。
黛玉进去时,他正搂着个年轻丫鬟调笑。
见到她,那双眼睛在她身上黏了片刻,才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挥手让她退下。
那目光,让黛玉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二舅贾政,是个标准的道学先生,不苟言笑,满口“子曰诗云”。
黛玉表现得堪称完美。
她行礼的姿势,引经据典的问安,都挑不出半点错处,完全是诗书礼仪教养出来的典范。
贾政十分满意,捻着胡须,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夸她不愧是探花郎的女儿,让她好生休养,莫要多思多虑。
走完这套官方流程,真正的大戏,才要开场。
去拜见王熙凤。
人还没到王熙凤的院子,一阵穿透力极强的笑声就从里面飚了出来。
“哎哟!我当是谁的大驾光临,原来是我们府里新来的神仙妹妹!快进来,让姐姐我好好瞧瞧!”
门帘哗啦一声被人从里掀开,一个光彩夺目的身影旋风般冲了出来。
她身穿掐金挖云红香羊皮袄,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眉眼飞扬,红唇似火,整个人活色生香,烧得人眼热。
正是荣国府的实际掌权人,“凤辣子”王熙凤。
她一把就攥住了黛玉的手,力道大得让黛玉感觉手骨都在发疼。
“我的天爷!老祖宗总说你长得好,我还不信,今日一见,这哪里是凡人,简直就是画里剥下来的人儿!”
王熙凤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打量,那双丹凤眼里闪着不加掩饰的精明,嘴上却跟抹了蜜似的。
“瞧这小脸,这身段,我们府里那几个丫头,加起来都比不上你一根手指头!”
前世,王熙凤就是用这股子烈火烹油般的热情,将她哄得晕头转向,掏心掏肺。
这一世,黛玉只觉得吵闹。
她垂下眼,做出几分羞怯和受宠若惊的模样,任由王熙凤将她拉进屋里。
屋内的陈设比荣庆堂更显奢华,处处都张扬着金钱的气味。
王熙凤将她按在自己身边的绣墩上,又命平儿上了最好的茶和点心。
“妹妹刚来,府里人多事杂,要是有哪个不长眼的奴才冲撞了你,你只管告诉我,我剥了他的皮!”
她拍着胸脯,一副大包大揽的豪爽姿态。
黛玉抬起水盈盈的眸子,满眼都是纯粹的崇拜和依赖。
她用一种软糯得能掐出水的声音,怯生生地开口。
“凤姐姐。”
这一声“凤姐姐”,叫得王熙凤心花怒放,骨头都酥了半边。
这林家丫头,虽然看着病歪歪的,但嘴甜,会来事儿,比府里那几个木头桩子有趣多了。
“哎,好妹妹,有事就跟姐姐说!”
“姐姐真好看,府里上下,就属姐姐最好看。”
“我从前只在书里读过神妃仙子,今天见了姐姐,才知道书上写的都是真的。”
黛玉这番话说得极其“真诚”,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小女孩最直接的赞美。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王熙凤被她这通彩虹屁吹得通体舒坦,脸上的笑容越发真心实意。
她当场就摘下自己腕上的一串赤金嵌红宝石的镯子,动作强势,直接套在了黛玉纤细的手腕上。
“妹妹喜欢姐姐,姐姐也喜欢妹妹!这点小东西,你拿着玩儿!”
镯子入手沉甸甸的,冰凉的金属和温润的宝石,衬得黛玉的皮肤愈发雪白。
黛玉立刻惊慌地站起来,想要推拒。
“不不不,凤姐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她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手足无措。
“拿着!”
王熙凤把她的手按住,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威势。
“姐姐给你的,你就拿着!往后,这府里但凡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一碗汤!”
黛玉这才“勉为其难”地收下,小脸上满是感激涕零。
“谢谢凤姐姐,姐姐对我真好。”
气氛烘托到这里,黛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她顺势蹙起眉头,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苦恼。
“凤姐姐,我初来乍到,很多规矩都不懂,生怕哪天不小心冲撞了人,给外祖母和姐姐们添麻烦。您能不能教教我?”
王熙凤一听,更来劲了。
这不就是给她一个展示自己权威和能力的机会吗?
“傻妹妹,这有什么不好说的,你问!”
“嗯。”黛玉歪着头,认真地组织语言,那模样天真极了。
“比如,府里姐妹们每月的月钱,是固定的日子去领,还是会有管事妈妈送到各院?”
“还有四季的衣裳首饰,是按份例分好的,还是咱们可以自己去库房挑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像个努力学习的好学生。
“还有,若是我院里有什么东西坏了,或是缺了什么炭火针线,是该直接报给姐姐您,还是府里有专门管这些的管事妈妈?”
这些问题,看似琐碎,却个个都问在了贾府后勤与财务运作的核心上。
王熙凤哪里会怀疑一个“不通俗物”的病弱孤女?
她只当是小姑娘胆小怕事,想把规矩摸清楚。
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干与权势,她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你就问对人了!”王熙凤得意地一扬眉。
“月钱,每月初五,各院的管事丫鬟会去账房统一支取,我那儿都会记着档子。”
“衣料首饰,都是按份例,每季内务府采买来了,库房那边会按人头送到各院。你是我嫡亲的姨表妹,自然是和三春一个待遇,短不了你的。”
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她的“管家教学”。
“至于那些零碎事,就更简单了。你院里缺什么,只管打发人去跟周瑞家的说一声,她自然会去办。要是她办不了,你再来找我,看我怎么收拾她!”
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将整个贾府后宅的运作流程,清清楚楚地展现在黛玉面前。
黛玉一边认真地“听讲”,一边在心里默默记下。
账房,库房,周瑞家的……
这些关键的部门和人物,像一张网,在她脑中逐渐清晰。
她已经初步掌握了这张网的脉络。
眼看问得差不多了,再问下去恐怕就要引人怀疑。
黛玉见好就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感激地说:“原来是这样,多谢凤姐姐指点,这下我心里有底了。”
她说着,又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做出头疼的模样。
“唉,说到这些管家理账的事,我还有一桩天大的烦心事呢。”
王熙凤心情正好,随口问道:“什么事,说来让姐姐听听?”
黛玉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属于书呆子的、对于俗务的纯粹厌烦。
“我来时,父亲的几个幕僚,非要塞给我几本又厚又重的册子。”
她皱着鼻子,语气里满是嫌弃。
“说是林家的旧账,让我务必亲手交给外祖母。可我瞧着上头那些圈圈杠杠的数字就头晕眼花,比读一部《尚书》还累人!”
王熙凤端着茶杯的手,指节猛地收紧,青花瓷的杯壁传来一丝凉意。
账册?
林家的账册?
黛玉还在那里“天真”地抱怨:“我一个女儿家,哪里懂这些呀。那些数字看得我眼睛都花了,还是凤姐姐这样掌管阖府大事的人,才能看懂这些东西呢。”
她仰起脸,用一种全然信赖的眼神看着王熙凤。
“凤姐姐,你说是不是?”
王熙凤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明艳。
可那笑意,却再也没有抵达眼底。
她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我什么都不懂,我好烦啊”的表妹,脑子里那根专门用来算计的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
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
这个林黛玉,真的是个不通世故的傻丫头吗?
她攥着茶杯的指节,一寸寸泛白。
屋子里的空气,不知何时,变得有些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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