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芬把山药泥摊在盖帘上时，听见后院传来水声。她抬头看了眼天色，日头刚爬过墙头，院子里开始有人走动。她收拾好手边的碗盆，把昨夜剩下的辣白菜装进一个小碟，放进篮子，准备去公用厨房做早饭。
炉灶还没生火，锅也空着。她端着米盆走到厨房门口，看见吴婶正蹲在水槽前搓菜。一大盆青菜泡在水里，水流哗哗地淌，顺着石槽往外漫。吴婶两只手来回揉洗，水花溅到地上，湿了一片。
秀芬站到旁边，等她洗完。过了会儿见没动静，轻声说：“吴婶，我得淘米了。”
吴婶头也不抬：“这水小得跟滴汗似的，你还催？昨儿炖一宿肉，水管都堵了吧。”
秀芬没接话，只把米盆放在一边，从篮子里拿出那碟辣白菜，搁在水槽边上。“给您尝个口，早上配粥吃正好。”
吴婶瞥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爱吃这些酸的，留着你自己吃吧。”
她说着，手却停了下来，慢慢把盆往边上挪了挪，让出一点位置。秀芬马上接水淘米，动作不快，但一步步来得稳。她把锅坐上，添水点火，火苗从灶眼蹿出来，舔着锅底。
赵大妈这时候从屋里出来，手里拎着暖壶。她路过厨房门口，看了一眼就停下脚步。“哟，这是抢水呢？还是比谁家活多？”
吴婶立刻皱眉：“谁抢了？我先来的，洗个菜还得报批？”
“你先来是你的，可人家秀芬也没催你。”赵大妈把暖壶放在窗台上，“再说了，昨儿炖肉分你那罐子，你不是热着吃了？还带孩子分了两块？”
吴婶脸一绷：“我没让她送！她爱送谁送谁，又不是我求她的。”
“没人说你求。”赵大妈声音高了些，“可人秀芬做事有分寸，你不让人用灶，她不说一句重话，还给你递吃的。你倒好，拿着不是当理说。”
吴婶站起来，把湿淋淋的菜捞进篮子，往旁边一放。“行行行，说得好像我多不讲理似的。”她嘴上硬，脚却往后退了两步，不再占着灶台边的位置。
秀芬把淘好的米倒进锅里，盖上锅盖。火已经烧旺，锅底发出轻微的响声。她蹲下身，往灶膛里加了两根细柴，火苗跳了一下。
赵大妈站在门口，看着她忙活。“你这锅粥要煮多久？”
“二十分钟吧。”秀芬说，“等开了就行。”
“那你看着火。”赵大妈说完，转身提起暖壶走了。走到一半又回头，“吴婶，你那一盆菜够吃三天了，别老占着地方。”
吴婶没应声，低头整理篮子，手指捏着一块布巾，慢慢擦菜叶上的水珠。她眼角扫过那碟辣白菜，碟子还在原地，里面的菜丝红亮亮的，沾着一点蒜末和辣椒油。
秀芬坐在小凳上守灶，耳朵听着锅里的动静。粥刚开始冒泡，她掀开锅盖看了看，又盖回去。她从篮子里拿出早上要蒸的山药糕面团，摆在盖帘上，等锅里粥滚了就换屉。
吴婶抱着菜篮子往回走，经过厨房门口时脚步慢了。她没看秀芬，也没看灶台，只是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进屋前，她把手里的布巾搭在门把手上，顺手把那碟辣白菜端了起来。
屋里传出一声响，像是碗碰到了桌子。接着是孩子的声音：“妈，这是啥？”
“别人给的。”吴婶说，“不爱吃就别动。”
秀芬听见了，没抬头，继续往灶里添柴。火光映在她脸上，一闪一闪。锅里的粥开始咕嘟响，她起身把火调小了些。
赵大妈晒完被子回来，站在自家门口拍灰。她看见吴婶家门缝底下露出一小截纸角，像是包东西剩下的旧报纸。她没多看，转头冲厨房喊：“秀芬，我家炉火旺，你要蒸东西，可以挪过去用。”
“不用了。”秀芬说，“这儿就行。”
“那你小心看着火。”赵大妈叮嘱了一句，回屋去了。
吴婶家屋里，孩子偷偷夹了一筷子辣白菜放进嘴里，马上吐出来：“太辣了！”
“让你别吃！”吴婶拿过碟子，把剩下的菜倒进自家腌菜坛子里，盖上盖，蹾在橱柜角落。她没把碟子洗，也没还回去，就放在水池边。
秀芬把粥煮好，关了火。她掀开锅盖，热气扑出来，带着米香。她把山药糕的笼屉放上去，重新点火。火苗再次升起来，照着她低着的头。
赵大妈从屋里探出头：“你这香味一出来，谁都坐不住。”
秀芬笑了笑：“等好了给你们送点。”
“我要两块！”赵大妈说，“小孙子最爱吃这个。”
秀芬点头，一边守灶一边想事。她记得吴婶家有两个孩子，大的上学，小的才五岁。她家煤票总是不够，冬天烧炉子也省着。前阵子听说她男人抱怨工资低，她自己天天算粮本。
锅里的水又开始响，蒸汽顶着笼屉盖，发出噗噗的声音。秀芬掀开看了看，山药糕表面起了细小的裂纹，说明熟了。她关火，让糕在锅里焖几分钟。
这时吴婶开门出来，手里端着空碗。她走到厨房门口，把碗放在窗台上。“还你碗。”
秀芬抬头：“不用急。”
“还了。”吴婶说完，转身要走。
“等等。”秀芬从笼屉里取出一块山药糕，用干净布包好，递过去，“给孩子吃吧。”
吴婶顿了一下，伸手接过。布包温热，她攥在手里，没说话，也没道谢，转身回屋。门关上了，屋里传出孩子问：“妈，啥味这么香？”
秀芬把剩下的糕分成几份，一份留给自家，一份装好准备给赵大妈。她把灶台擦干净，水桶拎到水槽边接水冲洗。
水流还是不大，但她不急。等水满了，她提进厨房，把锅碗刷了一遍，摆回架子上。
赵大妈过来拿山药糕，闻了闻说：“你这手艺，真是没得说。”
秀芬说：“就是换个做法。”
“可不是嘛。”赵大妈拍拍她肩膀，“有些人啊，嘴硬心软，其实也知道谁好谁坏。”
秀芬没接这话，只把最后一块糕放进盖帘，盖上纱布。她抬头看天，日头已经升到院子中间，阳光照在公用厨房的水泥地上，干得很快。
她把篮子收好，准备回屋。刚走到门口，听见吴婶家门又开了。她回头看了一眼。
吴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个小陶碟。她把碟子放在厨房外的石台上，转身就走，脚步比刚才轻了些。
秀芬走过去，看见碟子底下压着一张纸条。她拿起纸条展开，上面写着三个字：
“够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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