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似乎更大了，那清越的铃声却仿佛拥有穿透一切的力量，刺破风雪，也刺破了紫禁城上空凝滞的死气。
宫墙下的玄袍身影在铃声入耳的瞬间，指节猛然收紧，那枚陈旧的香囊在他掌心几乎被捏得变了形。
萧玦缓缓抬起头，望向冷宫那片沉沉的黑暗，目光复杂得如同这漫天乱舞的雪花。
他以为她是一只折了翼的雀，被困在笼中奄奄一息，却不想，她竟是一头蛰伏的雌狮，在最绝望的境地里，用利爪与獠牙硬生生撕开了一张弥天大网。
那铃声，是信号，是战帖，更是对他这个九五之尊无声的宣告——她苏菱微，回来了。
他闭上眼，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香囊里早已散尽的、属于少女时的她的淡淡馨香，与此刻这股凌厉的杀伐之气交织在一起，竟让他心中涌起一股陌生的、夹杂着忌惮与狂喜的战栗。
与此同时，冷宫之内，苏菱微放下手中的小巧铜铃，神色平静如初，仿佛刚刚搅动了满城风雨的人不是她。
李嬷嬷和柳绿屏息侍立一旁，激动与敬畏交织的目光，一刻也不敢从她身上移开。
方才阿丑传回消息时，她们的心跳几乎要跃出喉咙。
“三十六将已移驻西山猎场，兵符与铃声皆应。”这短短一句话，意味着苏家最后的底牌，那支效忠于她父亲、人间蒸发多年的精锐，已尽数归于她的掌控之下。
“娘娘……不，才人，”柳绿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张仲元下了天牢，林昭容也被禁足，我们是不是……是不是可以……”
“可以什么？”苏菱微抬眸，眼神清冷，不见半分喜色，“可以高枕无忧了吗？”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拂过桌上那份柳绿抄录的药膳名录副本，指尖停留在那些被红圈标记的名字上，“这上面的七个冤魂，能安息了吗？小蝉的血书，真正想写的那个名字，被揪出来了吗？”
一连串的问话让柳绿的兴奋瞬间冷却，她低下头，嗫嚅道：“奴婢愚钝。”
“这不是结束，柳绿，这仅仅是个开始。”苏菱微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敲在人心上，“张仲元是刀，林昭容是握刀的手，可你想过没有，是谁给了林昭容这把刀，又是谁，默许她握着这把刀，在后宫为所欲为？”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深沉的夜色，“扳倒一个太医，禁足一个昭容，对那幕后之人而言，不过是断了一根手指，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
李嬷嬷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才人的意思是，此事背后还有……更深的人？”
苏菱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阿丑：“宫里的旨意，应该快到了。”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殿外便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
来的并非寻常传旨的小太监，而是皇帝身边的总管王德全，他亲自捧着一道明黄圣旨，身后跟着数名宫人，提着食盒、炭盆与崭新的被褥，与这冷宫的破败景象格格不入。
“昭告冷宫苏氏，秉性纯良，协理药案有功，然旧罪未消，功过相抵。特旨，复其才人之位，改善用度，静思己过。钦此。”
旨意简短，却信息巨大。
没有迁出冷宫，没有恢复荣宠，只是从一个被遗忘的废人，变回了一个有名分的囚徒。
这看似不痛不痒的赏赐，实则充满了帝王的权衡与试探。
王德全宣读完毕，脸上堆起客气的笑容：“苏才人，皇上吩咐了，您身子弱，这些东西先紧着您用。至于林昭容，圣上念其旧情，只罚了停俸闭门思过，待此事查清再做定夺。”
“有劳王总管。”苏菱微淡然福身，仿佛对这结果早有预料。
待王德全一行人离去，柳绿终于忍不住气愤道：“才人您立下如此大功，皇上竟这般轻描淡写地赏罚！那林昭容害了那么多人，居然只是闭门思过？这太不公平了！”
“公平？”苏菱微轻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柳绿，你要记住，在这宫里，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绝对的实力。皇上之所以这么做，一则，是证据还不够。我们扳倒张仲元，靠的是他用药的实证，但指向林昭容的，只有你这份口供和副本名录，她完全可以辩称是被诬陷。二则，”她走到窗边，望着风雪中巍峨的宫殿轮廓，“他是在看，看我手里还有多少牌，也看林昭容背后的人，会不会出手。”
停俸，闭门，看似重罚，却给了林昭容喘息与反扑之机。
她的人脉根基仍在，尤其是……苏菱微的目光微微一凝，落向了皇宫东南角的方向。
那里，是尚食局的所在。
药能杀人于无形，食物，亦然。
尚药局出了事，人人自危，但尚食局呢？
每日三餐，入口之物，才是最令人防不胜防的战场。
林昭容在宫中经营多年，在尚食局安插的心腹绝不会少。
如今她被困，第一件要做的事，必然是销毁所有可能指向她的证据。
而那份药膳名录的原件，极有可能就藏在尚食局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混杂在成千上万份饮食档案之中。
“嬷嬷，”苏菱微忽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尚食局有位姓黄的掌膳，最擅长做南方的点心？”
李嬷嬷想了想，答道：“记得，好像是叫黄英，手巧得很，后来不知怎地，就调去看管食材库了，那可是个没油水的闲差。”
苏菱微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看管食材库，每日经手登记所有进出之物，这可不是闲差，而是情报的枢纽。
她转过身，对柳绿道：“明日起，我们冷宫的饭食，不必再那么‘清淡’了。”
柳绿一愣，没明白她的意思。
苏菱微的目光幽深，仿佛能穿透重重宫墙，看到另一场无声的暗战即将拉开序幕。
雷霆已落，风暴未歇。
拔除了尚药局这颗毒牙，接下来，该斩断那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了。
那真正淬毒的刀，往往藏在最不起眼的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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