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朝，宣政殿内的气氛果然与往日不同。林铁山身着御赐的伯爵常服，立于武官班列前端，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或明或暗的打量。昨日武德殿的“催婚”风波，显然已迅速传开。
昭昭端坐凤座，冕旒垂珠，威仪天成。她并未给任何人发难的机会，率先抛出了议题。
“北境虽定，然墨毒残留，污染地脉水源，边民困苦，军士亦受其扰。朕心甚忧。众卿可有良策，以解北境之困，安边民之心？”
话题直接引向了北境善后，避开了所有可能涉及林铁山个人的敏感问题。
户部尚书率先出列，面带难色：“启禀凰主，去岁北境战事耗费巨大，今岁江南税赋因前番整顿，亦有所缩减。国库空虚，若再拨巨款用于北境善后，恐难支撑。且墨毒诡异，非寻常灾患，需从长计议。”
这话半是实情，半是推诿，点出了朝廷财政的捉襟见肘。
工部官员则奏报：“墨毒污染范围甚广，净化水源、改良土壤，工程浩大，非短期能竟全功。且……据报，接触污染源之工匠，已有数人出现不适症状。”
言下之意，此事棘手，投入大，见效慢，风险高。
几位御史则开始高谈阔论，无非是“体恤民力”、“循序渐进”、“当以安抚为主，清理为辅”之类的空话。
林铁山沉默地听着。他知道，这些人未必全是恶意，北境问题确实复杂，朝廷也确有难处。但那种将北境视为包袱、试图敷衍了事的态度，依旧让他心寒。那里，是他和无数将士用命守护的土地，那里的百姓，也是大雍的子民。
就在这时，那位昨日在宴席上提及安国公孙女的宗室老王爷，又站了出来。
“凰主，北境之事，确需慎重。然，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稳定北境军心、民心。林将军功高盖世，威震北境，若能使将军长镇北境，主持善后事宜，必能安定人心，事半功倍。”
这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甚至像是在为林铁山请命。但细细一品，却包藏祸心。所谓“长镇北境”，便是要将他再次调离京城，远离权力中心，让他永远做个戍边的将领。同时，将北境这个烫手山芋彻底甩给他，若治理不善，便是他的罪过；若治理好了，功劳也未必能完全落在他头上，毕竟朝廷“支持”不力。
立刻有几位官员出声附和。
“王爷所言极是！林将军熟悉北境，由将军主持，再合适不过！”
“正是！将军曾言‘边境不宁，无以家为’，此等胸怀，正该为国继续分忧！”
他们将林铁山昨日拒绝联姻的话拿出来，反将一军，逼他表态。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林铁山身上。
昭昭端坐其上，面色平静，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她知道，这是针对林铁山的一场阳谋。答应，则前路艰险，归期渺茫；不答应，便是言不由衷，徒惹非议。
林铁山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
“王爷与诸位大人抬爱。”他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北境善后，关乎国计民生，臣义不容辞。”
此话一出，不少人眼中露出得色。
然而，林铁山话锋一转：“然，善后之事，千头万绪，非臣一人之力可及。需朝廷统筹，户部拨款，工部技术支持，太医署研制解药，各方协同，方能见效。臣，愿领命前往北境，协调各方，推行善后事宜。但，需朝廷明确章程，保障钱粮人手，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恐负圣恩。”
他没有拒绝，却将皮球踢了回去，明确要求朝廷必须给予实质性的支持，否则便是朝廷的责任。同时，他用了“前往协调”，而非“长镇”，保留了回旋的余地。
那老王爷脸色微僵，没料到林铁山如此应对。
昭昭适时开口，一锤定音：“林爱卿所言甚是。北境善后，乃朝廷大事，岂能独委于将军一人？着，内阁会同户、工、兵三部及太医署，三日内拿出北境善后具体章程及预算，呈报于朕。林爱卿暂留京城，参与议定章程，待章程明确，再行定夺。”
她既肯定了林铁山的责任，又强调了朝廷的集体义务，更将林铁山暂时留在了京城，打破了那些人想立刻将他排挤出去的企图。
“臣等遵旨！”众臣齐声应道。
这一回合，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昭昭与林铁山默契配合，勉强挡住了这第一波攻势。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退朝后，林铁山被内阁首辅李大人请去商议北境善后事宜。而那位宗室老王爷，则与几名官员交换了一个阴鸷的眼神，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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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密语
是夜，永寿宫。
承煜已被乳母哄睡。昭昭卸去钗环，只着一身素锦寝衣，坐在灯下，听着云袖汇报今日朝堂内外的动静。
“……除了明面上那些，奴婢还查到，今日退朝后，安国公府的人，与那位老王爷府上的长史，在‘一品斋’茶楼有过接触。”云袖低声道。
安国公……太后娘家。他们与宗室勾结，是想做什么？继续推动联姻？还是另有图谋？
昭昭揉了揉眉心。朝堂上的敌人清晰可见，而后宫的暗箭，却更令人防不胜防。
“我们的人，在安国公府和那几位蹦跶得厉害的宗室府中，可能安插进去？”
云袖面露难色：“安国公府戒备森严，皆是世代家奴，难以渗透。那几位宗室府中，倒是安排了几个人，但都在外围，接触不到核心。”
昭昭沉吟片刻：“想办法，从他们府中采买、或是负责浆洗缝补的下人入手，不必探听机密，只需留意异常的人员往来，尤其是与江南、或者与北境方向有关的。”
“是。”
“另外，”昭昭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给本宫盯紧内务府。尤其是负责宫中用度采买、以及……负责皇子殿下衣食起居的所有人。一应物品，必经三重查验，所有经手人，底细都要给本宫查得清清楚楚！”
“奴婢明白！”
云袖退下后，昭昭独自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色。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神都的平静之下，不知还藏着多少魑魅魍魉，在暗中窥伺着她，窥伺着她的孩子，窥伺着这好不容易才稍显安稳的江山。
而她能依靠的，似乎只有自己，还有……那个同样身处漩涡中心，与她命运休戚相关的男人。
她轻轻抚上小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抱着承煜时，那沉甸甸的、温暖的触感。
为了孩子，她绝不能倒。
（第一百四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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