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国在钦差行辕内被神秘毒杀，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深潭，激起的波澜迅速扩散至绥远卫的每一个角落。案情扑朔迷离，指向不明的“刑部假差官”、罕见的苗疆奇毒、以及专使团内部可能存在的奸细，让整个事件蒙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肃王那句“越来越有意思了”的评语，更是耐人寻味，仿佛一位超然棋手，冷眼旁观着棋盘上的厮杀。
压力，如同无形的枷锁，骤然收紧。高文渊虽暂时偃旗息鼓，但看向顾长渊和林婉清的目光愈发阴鸷，显然并未放弃借此发难的企图。陈明远则更加沉默，查案看似雷厉风行，实则进展缓慢，仿佛在顾忌着什么。整个钦差行辕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顾长渊“重伤未愈”的戏码必须继续演下去。他大部分时间卧病在床，由林婉清和方淮悉心照料，谢绝一切探视，实则暗中运筹帷幄。林婉清则成了对外的唯一通道，她强撑着病弱之躯，周旋于专使团、军中事务和伤患救治之间，神色疲惫，却目光清亮，应对得体，让人抓不到丝毫错处。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杀机四伏。顾长渊和林婉清都清楚，对方绝不会因赵安国之死而罢手，灭口行动失败（未能阻止他们），下一步，很可能会直接针对他们二人，尤其是逐渐“好转”的顾长渊。
这日深夜，万籁俱寂。顾长渊靠在榻上，就着昏黄的烛光，与林婉清低声商议。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重伤并未磨灭他的锋芒。
“赵安国虽死，但他生前定然留有后手，或与外界联系的渠道。”顾长渊声音低沉，“对方急于杀他，正说明他掌握的秘密足以致命。我们必须抢在对方彻底销毁证据前，找到突破口。”
“我让张将军暗中排查了赵安国被擒前后所有与他有过接触的人，包括他带来的随从、驿馆仆役，甚至……专使团入驻后可能与他有过间接联系的人。”林婉清蹙眉道，“但对方行事极为谨慎，几乎没留下明显痕迹。唯一可疑的是，肃王殿下抵达前一夜，曾有身份不明的信鸽落入行辕范围，但守卫未能捕获。”
“信鸽……”顾长渊眼中寒光一闪，“看来，肃王麾下，也非铁板一块。或者说，肃王本人，也在这潭浑水中。”
就在这时，窗外极轻微地传来“叩、叩、叩”三声间隔有序的敲击声，如同夜枭啄木。
顾长渊与林婉清对视一眼，眼神一凝。这是顾七与他们约定的最高级别的紧急暗号！
“进来。”顾长渊低声道。
窗户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缝隙，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入，正是多日不见的顾七。他一身夜行衣，风尘仆仆，眼中却精光四射。
“公子，林姑娘，有重大发现！”顾七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兴奋，“属下按公子吩咐，暗中监视与赵安国有过接触的所有可疑人员，尤其是专使团内部。今夜子时，发现都察院随行书吏王忠行为鬼祟，悄悄潜入驿馆后废弃的马厩，在一处墙角暗格中埋藏了一物！”
“何物？”顾长渊坐直了身体。
顾七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小巧铁盒，双手呈上：“属下等他离开后，悄悄取出。盒内是数封密信和……一枚半块虎符！”
“虎符？！”林婉清失声低呼。虎符乃调兵信物，一分为二，君王与将领各执一半，合符方可调兵。赵安国怎会有此物？即便是假的，也非同小可！
顾长渊接过铁盒，打开。里面是几封字迹潦草的密信，用的是一种复杂的暗码书写。而旁边那半块虎符，青铜铸造，纹路古朴，入手沉甸甸，竟似真品！他仔细摩挲着虎符上的纹路，脸色越来越凝重。
“这暗码……我似乎见过。”林婉清凑近细看密信，忽然道，“像是前朝宫廷内卫所用的一种变体密文！我曾在外祖父的残卷中见过记载！”
“可能破译？”顾长渊急问。
“需要时间，但可以一试！”林婉清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她立刻铺开纸笔，凭借惊人的记忆力和推演能力，开始尝试破译。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烛火偶尔的噼啪声。顾长渊和顾七屏息凝神，等待着结果。
约莫一个时辰后，林婉清抬起头，脸色苍白，眼中却充满了震惊与愤怒：“破译出来了！这些信……是赵安国与一个代号‘影枭’的人的通信！信中提及……提及肃王殿下此次北行，并非单纯监审，而是奉了……密旨，暗中调查……太子殿下在北疆军中的……势力布局！这半块虎符，是……是作为必要时……调动边军、‘便宜行事’的凭证！他们……他们是想借赵安国案，扳倒太子殿下在北疆的根基！”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顾长渊猛地攥紧了拳头，骨节发白，眼中风暴骤起！原来如此！一切豁然开朗！赵安国不过是马前卒，真正的目标，是太子！是朝中那场最高权力的倾轧！而肃王，这位看似超然的皇叔，竟然是皇帝派来调查太子的密使！所谓的“鹞鹰”，很可能就是太子在朝中的政敌，甚至可能就是……肃王本人或其支持者！他们利用北狄入侵制造混乱，意图一举铲除太子在北疆的势力（顾长渊正是太子一手提拔的心腹），而赵安国案，就是他们精心策划的突破口！
好大的一盘棋！好毒的一条计！
“肃王……果然是他……”顾长渊声音冰冷，带着彻骨的寒意。他终于明白了肃王那高深莫测的态度从何而来——他既是裁判，也是棋手之一！
“这虎符……”林婉清拿起那半块虎符，忧心忡忡，“若是真的，他们想调动哪里的军队？想干什么？”
“无论是真是假，此物在此，便是天大的祸患！”顾长渊沉声道，“若被高文渊之流发现，便可诬陷我等私藏兵符，意图谋反！届时，百口莫辩！”
必须立刻销毁！但如此重要的证据，销毁又太过可惜……
就在三人商议如何处理这烫手山芋之际，院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张将军压低的、却带着惊怒的喝问声：“什么人？站住！此乃禁地！”
“奉肃王殿下口谕！有要事需即刻面见顾指挥使！闪开！”一个尖利而傲慢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兵甲碰撞声，显然来了不少人，且来者不善！
顾七脸色一变：“是肃王身边的贴身太监和侍卫！”
顾长渊与林婉清对视一眼，心猛地沉了下去！偏偏在这个时候！是巧合，还是……他们发现了什么？
“顾七，带东西从密道走！快！”顾长渊当机立断。
“是！”顾七毫不迟疑，抓起铁盒，身形一闪，消失在墙壁的暗门后。
几乎在暗门合上的瞬间，房门被“砰”地一声粗暴推开！肃王身边那名面白无须、眼神阴鸷的太监领头，带着数名杀气腾腾的亲卫闯了进来！张将军带着亲兵试图阻拦，却被对方侍卫明晃晃的刀锋逼住，双方剑拔弩张！
那太监目光如电，扫过屋内，最后落在榻上“虚弱”的顾长渊和站在床边的林婉清身上，尖声道：“顾指挥使，林县主，深更半夜，还未安歇？咱家奉王爷口谕，听闻有宵小之辈潜入行辕，意图不轨，特来查看！惊扰之处，还望见谅！” 他嘴上说着见谅，眼神却如同毒蛇般在屋内每一个角落逡巡。
林婉清心中狂跳，面上却强作镇定，上前一步，挡在顾长渊榻前，冷声道：“这位公公，此言何意？顾将军重伤未愈，需要静养，此处戒备森严，何来宵小？王爷若有疑问，明日升堂再问不迟，何必深夜扰人清静？”
“林县主，”太监皮笑肉不笑，“王爷也是为二位安危着想。方才巡逻侍卫发现似有黑影窜至此院，为防万一，还是让咱家搜一搜，也好安心不是？” 他一挥手，身后侍卫便要强行搜查。
“放肆！”顾长渊猛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却带着怒意，“本王……咳咳……乃朝廷二品大员，即便重伤，也容不得尔等如此无礼！肃王殿下若要搜院，请持圣旨来！否则……休怪本王……不讲情面！” 他虽气息微弱，但久居上位的威势骤然爆发，竟让那太监和侍卫动作一滞。
太监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随即被阴狠取代：“顾指挥使言重了。王爷口谕便是旨意！搜！”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若被他们搜出蛛丝马迹，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肃王不知何时已站在院中，月光下，他身着常服，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看着屋内。那太监和侍卫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立刻躬身退后。
“王爷。”顾长渊挣扎着想下床行礼。
“顾将军有伤在身，不必多礼。”肃王缓步走入屋内，目光淡淡扫过，最后落在林婉清身上，停留片刻，又看向顾长渊，“本王听闻有异动，特来看看。看来，是场误会。”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惊扰王爷，是末将之过。”顾长渊低声道。
肃王摆摆手，走到桌边，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桌上林婉清未来得及收起的破译草稿，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顾将军伤势如何了？可能支撑明日升堂？赵安国一案，拖延日久，该有个了断了。”
他话锋转得突然，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顾长渊与林婉清心中俱是一凛。肃王这是在试探，也是在施压！明日升堂，恐怕就是图穷匕见之时！
“回王爷，”顾长渊深吸一口气，“末将……竭力以赴。”
“很好。”肃王深深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林婉清，意味深长地道，“夜已深，二位好生歇息吧。明日公堂之上，望尔等……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那太监和侍卫也紧随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院中瞬间恢复了寂静。
危机暂时解除，但顾长渊和林婉清的心，却沉到了谷底。肃王最后那句话，分明是警告！他已经起了疑心，甚至可能……知道了什么！
明日公堂，将是决定生死存亡的最终审判！
“婉清，”顾长渊握住她冰凉的手，目光决绝，“明日，无论发生什么，咬死一点：我们忠于朝廷，恪尽职守，一切所为，皆为保境安民！其余……见机行事！”
林婉清重重点头，眼中是与他同生共死的坚定。
窗外，夜色如墨，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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