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彦辰拂了拂肩头的水汽，目光在略显空荡的店内扫过，最后落在季知棠身上，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语气也少了往日的公事公办。
带着一种近乎闲聊的随意：“季娘子。今日难得清闲，想着之前来去匆匆，竟未曾好好看过这碧水街景致。一路行来，细雨微风，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季知棠引他到靠窗的清净位置坐下，笑道：“大人雅兴。雨中的碧水街，青石湿漉，檐水滴答，确比平日喧闹时更显几分静谧。大人今日想吃些什么？小菜面？卤肉卷？炸物也还有些。”
周彦辰的目光落在墙上尚未更换的旧菜单上，沉吟片刻，道：“许久未尝季娘子的小菜面了，甚是想念。只是…”他顿了顿，似有遗憾，“每每吃时，总觉有些美中不足。”
“哦？”季知棠好奇地挑眉，“不知何处不足？还请大人指点。”她对自家吃食向来有信心，但也乐于听取意见。
周彦辰眼中掠过一丝笑意，直言道：“那卤肉卷中的卤肉，滋味醇厚，酱香浓郁。若能切上几片，置于小菜面之上，肉汁浸入面汤，卤味佐以清蔬，想必…相得益彰，更添满足。”
季知棠眼睛一亮，心中暗赞这位县尉大人不仅会吃，更是点出了她正想改进的方向！她脸上绽开明媚的笑容，指着那木牌菜单，对周彦辰说：“大人真乃知味之人！您看这个如何？”
周彦辰看过菜单板，目光扫过新添的几行字——“卤豆干”、“卤蛋”、“卤鸡腿”、“卤大肉”、“狮子头”，眼中赞赏之色更浓：“妙极！季娘子心思玲珑，一点即透。这‘卤大肉’、‘狮子头’，听着便觉丰盛。”
“今日刚卤上，还在试味，菜单本打算明日推出。大人若不嫌弃，正好替民女品鉴一番？”季知棠顺势笑道。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周彦辰欣然应允，“那便来一碗小菜面，再加一份卤大肉，一个狮子头。”
“好嘞，大人稍候。”季知棠利落地转身进了厨房。
很快，一碗清汤细面，配着几样翠绿的小菜碟，以及一个盛着厚实油亮的卤大肉块和一个硕大饱满、色泽酱红的狮子头的青花碟，被端了上来。
卤肉的浓香地融入面汤的清香之中，瞬间勾起了食欲。
周彦辰先夹起那块颤巍巍、足有一指厚的卤大肉。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瘦肉纹理分明，吸饱了深褐色的卤汁。
一口咬下，肥糯而不腻，瘦而不柴，浓郁的咸鲜酱香在口中爆开，肉汁丰盈。再舀起那沉甸甸的狮子头，用筷子轻轻一夹，内里的肉糜依旧粉嫩，藕丁的脆爽清晰可见，送入口中，外层的卤香与内里的鲜嫩、藕粒的清甜完美融合，口感层次极为丰富。
配着清淡的小菜面和爽脆的腌菜，咸淡相宜，滋味层层递进，极大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好！”周彦辰忍不住赞了一声，吃得十分畅快。连日办案的紧绷和离任前的琐碎，似乎都被这碗扎实熨帖的面食抚平了。
两人难得地就着吃食闲聊起来。周彦辰也仿佛卸下了官身的重负，显露出几分属于二十岁青年的气息。
他提及卤味，季知棠便说起火候与香料配比；说到狮子头的选材与摔打，他亦能接上几句。话题不知怎地，转到了甜食上。
“说来，”周彦辰放下筷子，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家母每年苦夏，食欲不振，唯独嗜甜。季娘子心灵手巧，不知可会做些开胃的甜食点心？若能得一二方子，也好解母亲烦忧。”
季知棠心中一动，想起地窖里那几罐宝贝的杨梅酱。她略一沉吟，道：“甜食点心花样繁多，但要说开胃解暑，民女倒是有样东西，或许能入夫人眼缘。”
她转身进了后厨，片刻后捧出两个粗陶小罐，罐口用油纸和细绳密封得严严实实。
“这是今夏熬的杨梅酱。”
季知棠将陶罐轻轻放在桌上，“选的是后山老树端午后带露摘下的紫红杨梅，去核捣烂，只加了麦芽糖和微量盐、米醋调和，慢火熬成。酸甜浓郁，果香十足。费了不少功夫，统共也就得了四小罐。抹在米糕、炊饼上，或是冲水调成饮子，夏日里最是开胃生津。大人若不嫌弃，这两罐您带回去，请老夫人尝尝。”
周彦辰看着那两罐深紫红色、透着宝石光泽的酱体，仿佛已能闻到那股诱人的酸甜果香。
他眼中闪过一丝真诚的惊喜和感激，郑重地接过：“季娘子厚赠，彦辰愧领！家母定会喜欢，多谢！”他掏出钱袋，不仅付了面钱，还额外放下一块足有五钱的碎银子，“一点心意，万勿推辞。这杨梅酱，比金子还珍贵。”
季知棠见他坚持，便笑着收下：“大人喜欢就好。”
周彦辰起身，拿起那两罐杨梅酱，走到门口，又停住脚步，回头看向季知棠。细雨还在檐下织着帘幕，他的神情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
“季娘子，高丽参贸局一案，多亏你提醒线索，也多谢你这些天在街邻间奔走相告。被骗的街坊，十之七八已持契书来领回了钱款，此间事了。”他顿了顿，声音平和，“案子结束，我明日便启程回鄞县县城交割。日后季娘子若有事来鄞县，可到城东绿柳巷寻我。巷口有棵百年老柳，很好认。”
季知棠微微一怔，随即含笑应道：“民女记下了。大人一路顺风。”
周彦辰点点头，撑开随身带的油纸伞，身影很快融入门外迷蒙的雨帘之中。檐下的灯笼在他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渐渐模糊。
季知棠站在门口，望着雨夜中消失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块温润的银角。这位面冷心热、雷厉风行又意外懂吃的年轻县尉，倒真是她季家面馆的“财神爷”兼“贵人”。鄞县绿柳巷…她默默记下了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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