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篷船顺流而下,轻捷如鱼。
沉沉夜色被破开。
伏龙城的灯火与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
江面开阔,水声潺潺,夜风裹挟着湿润水汽扑面,驱散了深渊残留的腥煞。
船头孤灯摇曳,在无边黑暗中撑开一小片昏黄。
光晕里,是老艄公佝偻的背影,和陆沉默然的面容。
船行极快,却稳得不可思议,显然加持了御风阵法。
老艄公全程沉默,只在必要时轻点长篙,避开江中暗礁。
船舱的隔绝阵法滤掉了风声与杂音,只余下水波轻拍船底的单调韵律,衬得这夜,愈发静谧。
陆沉没有入定,凭栏而立,任江风拂动衣袂。
他目光掠过两岸模糊的山影,神识却无声铺开,化作一张无形大网,感知着这片陌生水域的每一丝气息。
此地与北冥雪原的酷寒、万莽山脉的荒蛮、坠龙深渊的暴戾,截然不同。
天地灵气温润而活跃,水汽充沛,混杂着草木与泥土的芬芳。
这是一种属于南方水乡的平和富饶,让刚从尸山血海中闯出的人,心神也为之松弛。
陆沉缓缓闭目,心神沉入体内。
寂灭金丹悠然旋转,汲取着空气中丰沛的水灵气,与自身的寂灭死气交融,竟无半分排斥,反倒生出阴阳相济的圆融感。
五行衍道经悄然运转,在此等环境下,对“水”之一道的感悟愈发清晰。
此番南下,或许对他的水行之道大有裨益。
他开始复盘。
自离开雪原,黑风峡结丹,青木集风波,葬星谷破祭,万蛇窟探幽,直至坠龙渊夺碑……
一路行来,步步杀机,也机缘不断。
修为从筑基后期攀至金丹中期,战力可敌后期,寂灭道基日益稳固。
五行碑碎片已得其二。
更收获了龙皇骸骨这等逆天之物,还与天工宗结下善缘。
然而,隐患亦深。
幽冥教图谋五行碑,日后必是生死大敌。
雪狼盟因渊口之事结怨,北地已成是非之所。
“实力……仍需提升。”
陆沉心中默念。
金丹中期,在南疆腹地,仅能自保。
想纵横捭阖,探寻碑文奥秘,非金丹后期乃至元婴不可。
“天阙城……”
他思绪转向下一个目的地。
此城是南疆中枢,龙蛇混杂,消息灵通。即将举行的大型拍卖会,是一个机会,或许能找到治疗岩罡的丹药线索,甚至……其他碑碎片的线索。
数日时光,在舟行中悄然流逝。
陆沉大部分时间在舱内静修,巩固境界,揣摩新得的道韵。
伏龙山脉的余脉被彻底抛在身后,地势趋于平坦,江河纵横,水网密布。
两岸出现了大片的稻田、桑园,修士的身影也渐渐增多。
这一日,船只驶入一条更加宽阔、舟楫如织的主航道。
水天相接处,一座巨大城池的轮廓浮现,楼阁林立,帆樯如云,气象万千。
“前方便是‘水韵城’。”
一直沉默的老艄公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客人可在此换乘大船,直下天阙。”
陆沉点头,递过一袋灵石:“有劳。”
老艄公接过,看也未看,塞入怀中,依旧面无表情:“就此别过。”
说罢,操控乌篷船靠向一处偏僻码头,陆沉纵身下船,混入人流。
转瞬间,那乌篷船便调头远去,消失在茫茫水面。
陆沉未在水韵城过多停留,直奔城中最大的船行“云水渡”,缴纳一笔不菲的灵石,预订了巨型楼船“云梭号”一间位于顶层的上等客舱。
是夜,他在一家临河茶馆歇脚,静听邻桌交谈。
“听说了吗?天阙城这次‘百川拍卖会’,连中域都有大宗门来人!”
“压轴的有残缺灵宝!甚至可能有凝婴丹的消息!”
“啧啧,元婴机缘啊……这下天阙城要引来多少老怪物。”
“嘘!慎言!坠龙渊那边的事还没平息呢,天工宗和雪狼盟……”
信息纷杂,证实了陆沉的判断。
天阙城,风云汇聚之地。
次日清晨,庞大的“云梭号”缓缓驶离码头,如一座移动的水上宫殿,破开万顷碧波,向南而去。
陆沉立于顶层客舱窗前,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岸景。
此行需近月时间,正好用以修炼。
他关上窗,启动禁制,盘膝而坐,五行衍道经运转,舱内灵气被引动,汇入体内。
楼船破浪,日夜兼程。
二十余日后,陆沉的气息愈发深沉内敛,金丹中期的境界已臻至巅峰。
这一日,他于入定中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惊醒。
楼船减速了。
神识探出,前方江面出现了一片巨大的峡谷,被终年不散的浓雾笼罩。
“前方便是‘迷雾峡’,峡内水匪、妖兽出没,请各位乘客留在舱内,切勿走动!”
船上执事的警告声通过法阵传来。
陆沉神识蔓延开去,提高了警惕。
楼船小心翼翼驶入峡谷,四周瞬间被浓雾吞噬,能见度骤降,连神识都被压制。
水声在峡谷中回荡,空灵,且诡异。
航行了一段距离,相安无事。
就在众人心神稍松的刹那——
“轰!”
一声撼天动地的巨响从左舷炸开!
整艘楼船猛地倾斜,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拍中!
“敌袭!警戒!”
警钟长鸣!船身防护光罩蓦然亮起!
陆沉神识锁定左舷。
浓雾中,数条粗大如水桶的漆黑触手破水而出,布满令人作呕的吸盘,死死缠住了楼船,疯狂收紧!
更多的黑影浮现,是十几艘挂着黑色骷髅旗的狰狞快舟!
舟上站满面目凶悍的修士,为首三人,气息赫然是金丹初期!
“是‘黑水盗’!他们竟敢劫云梭号!”船上执事发出惊怒的咆哮。
混乱爆发!
盗匪怪叫着,法术与箭矢如暴雨般砸在光罩上,激起层层涟漪。
水下那头巨型章鱼妖兽疯狂拉扯,光罩明暗不定,岌岌可危!
船上护卫冲出,喊杀声、爆炸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陆沉所在的顶层客舱,阵法更强,暂未被波及。
但他感觉到,那三名金丹盗匪的气机,已死死锁定了上层区域。
“麻烦。”
陆沉眉头微皱。
他不想惹事,但船若破了,他也难免被卷入混战。
就在这时,“嗖嗖”几声!
三道遁光从盗匪快舟上冲天而起,直扑顶层客A舱!
正是那三名金丹盗匪!
其中一人手持鬼头大刀,狞笑着一刀斩向陆沉隔壁,那间灵气波动最为浓郁的客舱!
“滚开!”
一声娇叱,一道凌厉的蓝色剑罡自客舱内劈出,挡下刀光。
一名身着华贵蓝裙、面罩轻纱的女修持剑冲出,金丹初期修为,剑法不俗。
但她的对手,是金丹中期!
仅仅数合,女修便险象环生,护体灵光即将破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可见的灰黑色指风,无声无息地从陆沉客舱的窗缝中射出。
后发先至,点向那盗匪头目的后心。
那盗匪头目遍体生寒,一种源自神魂深处的死亡预警让他骇然转身,仓促间横刀格挡!
“嗤!”
没有金铁交鸣的巨响。
那道灰线撞上鬼头刀的刀身。
那把灵光闪烁的上品法器大刀,竟如热刀切牛油,被无声无息地削断!
断口平滑如镜,却弥漫着死寂的黑气,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
指风余势未消,洞穿了盗匪头目的护体灵光,在他肩头留下一个前后通透的焦黑血洞!
恐怖的寂灭死气疯狂侵入经脉,所过之处,生机断绝!
“啊——!”
盗匪头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身形暴退,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他死死盯着陆沉所在的客舱,再不敢上前一步。
一道平淡的声音,从那间客舱传出,清晰地落入在场每一个金丹修士的耳中。
“十息之内,滚。”
声音不大。
却裹挟着一股彻骨的杀意与君临般的威严。
那三名盗匪头目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互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极致的恐惧。
一道指风,便有如此神威!
客舱之内,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撤!”
受伤的头目用尽全身力气,咬牙低吼。
黑水盗来得快,去得更快。
那头章鱼妖兽似也受了暗亏,哀鸣一声遁入水底,十几艘快舟仓皇调头,眨眼间便消失在浓雾深处。
楼船上下,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顶层那间平平无奇的客舱上。
蓝裙女修收起长剑,对着陆沉的客舱方向,深深一揖。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陆沉没有回应。
经此一闹,楼船全速前进,再无波折。
数日后。
视野尽头,水天相接之处,一座巨城的轮廓缓缓浮现。
城墙高耸,直插云霄。
楼阁如林,绵延不绝。
无数遁光如流星雨,在城内外穿梭,织成一张璀璨的灵光大网。
天阙城,到了。
陆沉站在窗前,望着那座即将踏入的、充满机遇与危险的南疆中枢之城,目光平静,却藏着一分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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