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阙城的喧嚣,在旧货市场沉淀成一种混杂着泥土与铁锈味的嘈杂。
这里是低阶散修的乐园,也是骗子们的猎场。
空气里弥漫着发霉纸张、灵材腐朽和人汗交织的古怪气味。
陆沉将气息收敛至筑基后期,混在人群里,像一滴水融入了浑浊的溪流。
他步履从容,目光看似在那些残破法器和暗淡矿石上游离,心神却早已被识海中的一丝悸动牵引。
五行碑的碎片在共鸣。
感应的源头,指向市场深处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摊主是个干瘦老头,裹着件油渍麻花的破棉袍,蜷在小板凳上打盹,练气八九层的修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的摊位更是寒酸,一块脏布,几件破烂。
生锈的金属疙瘩,灵气散尽的碎玉,一截焦黑的雷击木。
还有一堆从废墟里刨出来的灰白色石块。
引动五行碑碎片的,正是那堆石块中的一块!
拳头大小,表面粗糙多孔,平平无奇。
但陆沉的感应穿透了它的伪装,触及到内里一丝沉重如山的土行本源,和另一丝锐利内敛的金铁之意。
土金交融,晦涩不明。
陆沉心头剧震。
能同时引动两块五行碑碎片共鸣的奇物,竟然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他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在旁边的摊位驻足,拿起一把断剑,又掂了掂一块废矿,漫不经心地问价。
他的神态,就是一个最寻常的淘宝客。
同时,他的一缕神识悄无声息地笼罩住那个打盹的老头。
老头的眼皮耷拉着,呼吸平稳。
可每当有人拿起他摊上的东西,他眼皮下的肌肉就会有一次微不可察的抽搐。
这是个在装睡的老狐狸。
陆沉心中有了计较,这才慢悠悠地踱到老头的摊位前。
他目光扫过那些杂物,最后落在那堆灰白石块上,随手拿起旁边一块散发着微弱土灵气的石头。
“老板,这石头怎么卖?”
老头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眸子瞥了陆沉一眼,有气无力地吐出几个字:“十块下品灵石。”
“十块?”陆沉嗤笑,将石头丢了回去,“灵气都快没了,一块灵石都嫌多。”
老头哼了一声,又闭上了眼,一副爱买不买的模样。
陆沉也不恼,又拿起另一块带金属光泽的石头:“这个呢?”
“十五块。”老头眼皮都没抬。
陆沉讨价还价半天,老头寸步不让。
他故作不耐烦,蹲下身子,在那堆石头里哗啦哗啦地翻捡起来。
他的指尖看似随意地拂过那块目标石块。
触感冰凉粗糙。
神识下,那层天然石皮完美地隔绝了内部气息,若非五行碑指引,他自己也会错过。
“这块呢?”陆沉终于拿起目标,语气随意,“看着跟旁边那些破烂也没区别,五块灵石,卖不卖?”
老头这次懒洋洋地睁开了双眼。
他仔细看了看陆沉手里的石头,又意味深长地瞥了陆沉一眼。
“这块啊……”他慢悠悠道,“二十块下品灵石。”
陆沉眉头一拧:“你抢钱?刚才那些好歹有点灵气,这块什么都没有,你要二十?”
老头咧开嘴,露出满口黄牙,嘿嘿一笑。
“小哥,这你就不懂了。”
“这石头别看没灵气,但它沉啊,压酸菜缸子最好使,年份也老。二十块,少一个子儿不卖。”
他眼中那丝狡黠,摆明了是在诈唬。
陆沉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出犹豫。
他目光一转,拿起旁边一本最破旧的线装书,封面字迹模糊,翻了两页,全是些无用的粗浅法门。
“这破书搭给我,二十块灵石,这石头我要了。”
老头瞄了那书一眼,心知是垃圾,却故作沉吟,最后才不情不愿地摆摆手:“行吧行吧,看你诚心,亏本卖你了。”
陆沉压下心中喜意,装出肉痛的表情,磨磨蹭蹭地数出二十块下品灵石。
他先将那本破书塞进怀里,做足了戏,这才将那块灰白石块收入一个普通的储物袋。
交易完成。
就在他拿起石块的瞬间,异变陡生!
一股阴冷、暴戾的神识,毫无征兆地从市场入口碾压而来!
金丹后期!
那股幽冥死气,陆沉再熟悉不过——幽冥教!
这股神识带着毫不掩饰的搜寻意图,霸道地扫过整个市场!
市场内所有嘈杂瞬间死寂。
低阶修士们噤若寒蝉,纷纷低头,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装睡的老头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脖子一缩,眼中满是恐惧。
陆沉脊背肌肉瞬间绷紧。
他的动作却行云流水,没有丝毫停顿,自然地转身,用一个庞大的修士身躯挡住自己,同时寂灭道基运转,将自身气息压制到尘埃里。
那股神识在他刚刚交易的摊位上空停顿了一瞬。
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但陆-沉此刻就像一块真正的“石头”,毫不起眼,那神识并未在他身上聚焦,很快便扫向别处。
是巧合?
还是这石块引来了追踪?
亦或,自己一出药王阁,就被盯上了?
念头电转,陆沉不敢多想。
那股神识在市场内逡巡一圈无果,便如潮水般退去。
压抑的气氛稍缓,劫后余生的窃窃私语声四起。
陆沉一刻也不敢久留。
他朝那惊魂未定的老头点了下头,转身便融入恢复流动的人群。
看似随意的步伐,却在几个转角后,将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
他没有回药王阁。
而是在天阙城复杂的街巷中,连续变换了七八个方向,数次改变容貌和气息,绕了足足一个时辰。
确认身后没有任何尾巴,他才从药王阁一处无人注意的侧门,悄无声息地溜回自己房间。
轰!
静室禁制开启,隔绝内外。
陆沉这才吐出一口浊气,额角已渗出细微的冷汗。
他立刻取出那块灰白石块。
入手极沉,远超同体积的钢铁。
寂灭灵力注入,毫无反应。
《淼云诀》的水灵之力灌入,如泥牛入海。
陆沉眼神一凝,不再犹豫。
他心念引动识海中那两块沉寂的五行碑碎片。
一丝微弱到极致的土、金同源气息,被他引导而出,轻轻触碰在石块之上。
嗡——!
石块剧烈一颤!
表面那层灰白石皮,竟如热刀下的牛油,迅速融化、变得透明!
石皮之下,不再是石头!
而是一团黄、白两色光华交织的核心!
厚重如大地的土行本源!
锋锐至内敛的金行本源!
品质精纯到让陆沉都感到心惊!
与此同时,一段残缺、霸道的远古信息,顺着那同源气息,悍然冲入他的识海!
“……戊土……精金……”
“……镇……东南……”
“……渊……”
信息破碎,却字字如山,带着一股镇压万古的恐怖意志!
“戊土”、“精金”印证了它的本源。
而“镇”、“东南”、“渊”……
这绝不是什么灵材残片!
这更像是一把钥匙,或者某个恐怖封印的核心构件!
陆沉的呼吸变得急促。
此物与五行碑的关联,远超他的想象。
他不敢再探究,立刻以寂灭灵力重新将石块层层包裹,封印其所有气息,藏入储物戒最深处。
这次外出,收获巨大,危险也同样巨大。
幽冥教的追踪手段,比预想中更可怕。
“拍卖会还没开始,就已经风起云涌。”
陆沉目光幽深,这天阙城的水,浑得超出想象。
接下来的两日,他闭门不出,一面参悟《淼云诀》,一面暗中揣摩那石块泄露的远古信息。
孙不为长老偶尔会传来外界消息,幽冥教和玄冥宗的人活动愈发频繁,像疯狗一样在城中四处嗅探。
柳轻眉也传讯一次,告知谷内火云长老一系借遇袭之事发难,但被她父亲压了下去。
陆沉只回了四个字:一切安好。
终于,拍卖会的日子到了。
清晨,天阙城中心的“天阙殿”神光万道,瑞气千条。
无数遁光从天而降,各方修士手持请柬,鱼贯而入。
金丹修士随处可见,甚至有几道元婴老怪的恐怖威压一扫而过,引得下方阵阵敬畏的惊呼。
药王谷一行人在孙不为的带领下,被引入二楼的一间贵宾包厢。
阵法隔绝了窥探,视野却能清晰俯瞰下方巨大的圆形会场。
陆沉坐在窗边,目光平静。
他看到了下方人群中,幽冥教弟子聚集的区域,鬼气森森。
也看到了另一侧包厢里,玄冥宗门人透出的刺骨寒意。
南疆各大宗门,齐聚于此。
鱼龙混杂,暗流汹涌。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储物戒。
今日,这拍卖会上,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暴?
当——!
一声悠远的钟鸣响彻大殿。
拍卖会,正式开始。
一名身着锦袍、笑容可掬的金丹后期老者走上高台,声音洪亮:
“欢迎诸位道友!老朽钱不多,话不多说,请看第一件拍品!”
一场席卷财富、机缘与杀机的风暴,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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