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殿内的死寂，和殿外那充满威压的死寂，不是一个东西。
这里的安静，是虚无。
死神的话很轻，没有情绪，可每一个字钻进韩清的耳朵里，都让他的脑子嗡的一声。
灵魂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一点一点，慢慢撕开。
抹除。
不是死亡，不是湮灭。
是让他变成一个，从未存在过的悖论。
这个认知，比之前所有考验加起来，都让他感到寒冷。
他的父母，会失去那个让他们日夜牵挂的儿子。
可他们甚至不会记得自己究竟在为谁悲伤。
他们心中那份因为儿子失踪而产生的巨大空洞，将永远无法被填补，变成一个折磨他们终生的，无解的谜题。
安若瑜，阿紫。
那个善良的辅助系女孩，和那个外冷内热的女杀手，她们的生命中会多出一段空白。
那份不知为谁而动的情愫，会变成莫名其妙的感伤，最终被时间冲淡，遗忘。
阚山，剑无尘，秦阳，洛风……
那些曾与他并肩，喊他“老大”的家伙，他们的敬佩，他们的追赶，都将失去目标。
变成一场没有主角的，独角戏。
而她……
谢星眠。
韩清的呼吸停滞了。
那个为他白头的女人。
那个为他流泪的女人。
那个为他燃尽生命的女人。
她会活下来。
她会重新变回那个高高在上的，风华绝代的苍穹之主。
但她的生命里，再也不会有那个让她又爱又气，让她放下所有冰冷，只想护在身后的“小家伙”。
她会忘了，自己为什么白了头。
她会忘了，自己为什么独战天沪。
她会忘了，自己那颗冰封百年的心，曾为谁而剧烈跳动过。
她会变回最初的她。
却也永远地，失去了那个让她变得完整的……他。
韩清的脑子空白了一瞬。
他忽然觉得，死亡，也许真的是一种仁慈。
被所有人遗忘，自己付出的一切都变成一场无人记得的笑话。
这比打进十八层地狱还要难受。
韩清的身体开始颤抖，幅度很小，却无法控制。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伤，也感觉不到念力的干涸。
他只感觉到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冷，将他整个人都彻底冻住。
他所有的付出，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牺牲，最终的意义，就是为了证明……他从未存在过？
凭什么！
一股暴戾的，不甘的怒火，从他早已干涸的灵魂废墟里，猛地窜了出来。
他想咆哮，想质问，想用他所知道的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眼前这个视万物为玩物的神只。
可是。
他看着那张纯白的，没有任何感情的骨质面具。
他知道。
自己所有的愤怒和不甘，在对方面前，只是一个可笑的，无能的苍白噪音。
他没有选择。
从他踏入这里开始，就从来没有过选择。
他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双布满血丝，写满痛苦的眸子，死死盯着那张纯白的骨质面具。
那滔天的怒火，那无尽的不甘，那足以将他自己都燃成灰烬的暴戾。
在与那片绝对的虚无对视的瞬间，一点，一点，平息了下去。
火熄灭了。
变成了某种说不清的平静。
他忽然笑了。
笑容扯动了脸上的伤口，血液和肌肉的撕裂混在一起，让他看上去有些扭曲，也有些说不出的自嘲。
“行啊。”
他轻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这个剧本，编得不错。”
他看着死神，那双重新变得空洞的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真是……一个好听的故事。”
“可以。”
韩清盯着他，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但在那之前，你得保证。”
“用你那高高在上的所谓‘神格’做担保，你会救她，让她完好无损，甚至比以前更强。”
他刻意加重了“神格”两个字。
“要是你耍我……”
韩清顿了顿，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就算我变成了没人记得的孤魂野鬼，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觉得，没那么有趣。”
他挺直了那本已弯曲的，伤痕累累的脊梁。
他看着眼前这个执掌着他一切命运的神只，一字一句，清晰平静的说道。
“我愿意。”
死神，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看着他。
那张纯白的骨质面具之后，那片深邃的黑暗，似乎出现了一丝连死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波动。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了那种能吞噬一切的死寂。
一秒。
一分钟。
或者，一个世纪。
韩清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他只是平静的与他对视。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痛苦，都在说出那句“我愿意”的瞬间，被他亲手埋葬。
现在的他，只是一个等待着交易完成的，空洞的躯壳。
终于。
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真的想好了吗？”
死神的声音没有任何变化，但这一次，他却用一种近乎陈述的，无比清晰的方式，将那份残忍，再次剖开在他面前。
“你的存在，将被彻底抹除。”
“你的父母，会忘了你的模样，忘了你的名字。他们心中那份因为失去儿子而产生的空洞，将永远无法被填补，成为一个无解的，伴随他们终生的谜题。”
“那个视你为希望，为你白头的女人，她会忘了你。她会以为，自己的疯狂，只是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天赋不错的学生的死亡。她会变回那个孤高的冰雪女王，在那张冰冷的王座上，孤独终老。”
“所有因你而改变命运的人，都将回到他们原本的轨迹。”
“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
“你……”
“将真正一无所有。”
死神停了下来，那空洞的面具正对着韩清。
“即便如此……”
“你，也愿意吗？”
韩清静静地听着。
死神的每一句话，都捅进他的心脏，然后再残忍的搅动。
他安静听着。
出奇的是，他没有感觉到更多的痛苦。
那根一直紧绷到快要断裂的弦，反而松了。
是啊。
一无所有。
这样……也好。
父母不用再为一个失踪的儿子日夜折磨，他们只会奇怪心里为什么空了一块，那份痛苦会变得模糊，不再那么尖锐。
她也不用再背负着一个本不该属于她世界的人的记忆，痛苦地活下去。
她会活下来。
好好的，像以前一样。
这就够了。
想到这里，韩清再次抬起头，脸上甚至有了一丝很淡的笑意，干净而纯粹。
他不用再背负那份让他无法喘息的愧疚。
她也不用再为了一个注定是过客的人，背负一生的伤痛。
她会活下来。
她会好好的。
这，就够了。
“我……”
韩清看着他，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映着那张纯白的，不带任何感情的面具。
他用此生最平静，也最温柔的语气，缓缓地，清晰地说道：
“我愿意。”
这一次，死神没有再说话。
他深深看了韩清一眼。
然后，他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回了那高高在上的，由无数神魔头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王座。
他重新，坐了下去。
整个大殿，再次恢复了最初的，那份永恒的死寂。
他没有说交易完成。
也没有说，什么时候开始这场抹除。
他就只是，坐在那里。
像一尊没有生命的，冰冷的雕像。
静静地，俯瞰着大殿中央，那个同样一动不动，等待着自己最终命运的，渺小的，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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