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节敲击地图的闷响如同定音的重锤，砸碎了帐内所有的争论与犹疑。吕布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权衡已然褪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与冰冷的杀意。
“机不可失！”他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纵是龙潭虎穴，亦要闯上一闯！此战成败，在此一举！”
他目光扫过帐中诸将，命令如同连珠箭般迸发：“高顺、张辽！”
“末将在！”两人踏前一步，甲叶铿锵。
“你二人总领官渡防线，严加守备，多布疑兵，做出我军主力仍在营中之态！若袁绍来攻，务必死守，半步不退！”
“诺！”高顺与张辽深知肩上重担，轰然应命。
“许攸。”吕布看向那脸色苍白、却因计策被采纳而眼底泛起一丝异彩的谋士，“你随军同行，以为向导顾问。若情报有误……”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但那股森然的意味让许攸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攸，攸以性命担保！”许攸连忙躬身。
吕布不再多言，转向李肃及几位精选出的狼骑将领：“点齐五千精锐！要最善奔袭、最耐苦战之人！一律轻甲，只带三日干粮、弓弩、引火之物，弃置所有多余辎重！人衔枚，马裹蹄！”
“遵令！”李肃等人领命，迅速转身出帐安排。
整个中军大帐如同上紧发条的机械，在夜色中高效而隐秘地运转起来。被选中的士卒沉默地检查着自己的装备，将战马的蹄子用厚布层层包裹，用木棍或麻绳勒住马口，防止其嘶鸣。没有人交谈，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器械碰撞的轻微响动在黑暗中流淌。一股压抑着兴奋与恐惧的紧张气氛，在集结的队伍中弥漫。
吕布亲自检视了部队。他看着这些在火光映照下面容坚毅的儿郎，他们很多人的眼中带着对未知风险的敬畏，但更多的是一种对主帅无条件的信任，以及被选中执行如此重任的决死之心。他没有做任何战前动员，只是沉默地拍了拍几名低级军官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子时刚过，月隐星稀，正是夜色最浓之时。官渡大营一道偏门悄然开启，五千精锐如同暗流，无声无息地涌出营垒，融入沉沉的夜幕之中。吕布一马当先，许攸被护卫在队伍中间，李肃等人紧随其后。队伍没有打任何旗帜，所有人都保持着极致的静默，只有被包裹的马蹄踏过地面时发出的、近乎微不可闻的噗噗声。
他们避开大道，沿着许攸指出的、相对隐蔽的小径急速向东潜行。夏夜的田野弥漫着青草与泥土的气息，远处黄河的涛声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和自己胸膛里如擂鼓般的心跳。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任何可疑的动静。
行军约一个时辰后，前方隐约出现了几点火光，是一处袁军设置的沿河哨卡。
“噤声！”低沉的命令从前向后传递。整个队伍瞬间伏低，如同凝固的雕像。
吕布看向许攸，许攸连忙低声道：“此乃朱灵部外围哨卡，约有三五十人，例行盘查过往……可诈称蒋奇将军麾下，奉命往乌巢方向增援护粮。”
吕布微微颔首，对身旁一名口齿伶俐、熟悉河北口音的军候示意。那军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从袁军溃兵身上剥下的衣甲，带着十余名同样装扮的士卒，大摇大摆地朝着哨卡走去。
“站住！什么人！”哨卡上的袁军发现了他们，厉声喝问，弓弩上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瞎了你的狗眼！”那军候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声音带着一股骄横，“吾等乃蒋奇将军麾下！前线吃紧，特奉将军之命，星夜驰援乌巢！还不快开关放行！”
哨卡头目举着火把凑近看了看他们身上的衣甲标志，又见对方人数不多，语气蛮横，不似作伪，心下信了七八分，但依旧例行公事地问道：“可有凭证？”
“军情紧急，要何凭证！”军候不耐烦地挥手，“耽误了粮草安危，你担待得起吗？要不要随我去见蒋将军理论理论？”
那头目被他气势所慑，又见后方黑暗中影影绰绰似乎还有大队人马，不敢再多纠缠，连忙赔笑道：“将军息怒，小的也是职责所在……既是蒋将军部下，请速行，请速行！”说罢，忙不迭地令人搬开路障。
军候冷哼一声，带着人迅速通过，身后黑暗中那沉默的大队人马，也随之如同幽灵般流淌而过，没有发出任何多余声响。
直到离开哨卡很远，所有人才暗暗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吕布看了一眼许攸，许攸连忙点头，示意方向无误。
队伍继续在夜色中沉默疾驰。他们绕过村庄，穿越林地，利用一切地形隐藏行踪。途中又遇到了两处小的巡哨，均被依样画葫芦骗过。许攸的情报在此时显示出了价值，他指出的路线确实避开了几处袁军主要的屯兵点。
东方天际渐渐泛起一丝鱼肚白，朦胧的晨曦勾勒出远山和荒野的轮廓。连续数个时辰的狂奔，人马皆已疲惫，但距离目标乌巢，尚有数十里之遥。最危险的一段路程，即将开始。白昼行军，暴露的风险成倍增加。
吕布勒住战马，举起右拳，整个队伍戛然而止。他环顾四周，指向一片前方地势渐高、林木相对茂密的丘陵。
“全军听令！入林隐蔽，进食休息，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待日落之后，再行出发！”
命令下达，五千精锐如同水滴渗入沙地般，迅速消失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吕布下马，靠在一棵大树下，取出水囊喝了一口冰冷的清水，目光穿透逐渐稀疏的夜色，望向乌巢的方向。
成败，就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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