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层套房的清晨，光线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后，显得晦暗而压抑。沈蔷薇醒来时，心脏仍因昨夜那些模糊的恐惧和窗外隐约传来的、不知是真实还是幻觉的警笛声而悸动不安。
她走出卧室，发现陆沉夜已经衣着整齐地坐在餐桌主位。他今天换上了一套墨蓝色（Navy blue） 的精纺羊毛西装，颜色深邃得近乎黑色，却在领口和袖口处用同色系的丝线绣着极其低调的暗纹，在特定光线下才会隐约流转，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气质矜贵而疏离。内搭一件白色尖领衬衫，扣子一如既往系到最上一颗，没有佩戴领带或领针，却自有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他正专注地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氤氲着微弱的热气。听到她的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吃完早餐，厉战在楼下。”
语气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个咳嗽脆弱、又可能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掀起腥风血雨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沈蔷薇沉默地坐下，开始用餐。餐厅里只剩下餐具轻微的碰撞声和他偶尔滑动屏幕的细微声响。
直到她快吃完时，陆沉夜才再次开口，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设计部的新总监，今天会到任。之前积压的基础工作，跟他对接。”
沈蔷薇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所以，艾米莉的调离是永久性的，并且立刻有了接替者。他处理问题的效率，高得令人心惊。
“知道了。”她低声回应，心里却并无多少喜悦。这不过是从一个监视者换到另一个监视者手下罢了。
去公司的路上，车厢内依旧死寂。沈蔷薇看着窗外，忽然注意到后视镜里，厉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目光快速扫过侧后方一辆看似普通的黑色轿车，随即又恢复正常。
她的心猛地一提。是错觉吗？还是……他们又被跟踪了？是江砚洲的人？还是萧烬？或者……顾瑾年那条疯狗？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陆沉夜。他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平静，只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
那敲击的频率，似乎带着某种特定的规律。
到达陆氏大楼，沈蔷薇如同前一天一样，被无形的目光包裹着走进电梯。新上任的设计总监是位四十岁左右、气质儒雅的男士，姓周。他对沈蔷薇的态度客气而专业，简单交代了一些整理最新季度趋势报告的工作，虽然依旧基础，但至少与设计相关，不再是无意义的体力消耗。
午休时，她再次路过茶水间。昨天议论苏城事件的那两个同事又在里面，声音压得更低，神情却更加兴奋。
“……我的天，昨晚三号码头那边出大事了！” “真的假的？又怎么了？” “听说动了枪！好几辆车都烧了！早上那边还封着呢，说是燃气管道泄漏，骗鬼呢！” “又是‘夜枭’？” “八九不离十！听说抓了好几个人，背景深得很……哎，这津海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顾家那边好像也疯了一样，顾瑾年把他爹的心腹都给打了，就因为怀疑他们偷了什么东西……” “啧，这些大佬们斗法，咱们小虾米可千万别掺和……”
沈蔷薇的心跳再次失控。三号码头……枪战……抓人……“夜枭”……顾瑾年丢失的重要东西……
所有的碎片信息，似乎都在隐隐指向同一个方向，指向那个坐在她身边、闭目养神时手指会无意识敲击出某种密码的男人。
她强迫自己镇定，回到工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下班时，她感觉比昨天更加疲惫，那种精神上的紧绷和无处不在的窥探感，几乎要耗尽她的心力。
厉战的车依旧准时。她坐进去，疲惫地闭上眼。
车子行驶了一段，遇到一个漫长的红灯停下。
车厢内异常安静。就在沈蔷薇以为又会是全程无话时，她忽然听到一声极轻极低的叹息，几乎微不可闻。
然后，是陆沉夜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恍惚的复杂情绪，像是沉浸在久远的回忆里，无意识地低语：
“曾经那个……看到一只蝴蝶停在蔷薇上，都能偷偷笑一下午的小姑娘……”他的声音顿了顿，仿佛在脑海中描摹着那个早已模糊遥远的画面，语气里浸染上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疼惜与……难以置信，“……到底是怎么咬牙挺过……这些年的风刀霜剑的……”
他的声音太轻了，轻得像羽毛拂过，却重重地砸在了沈蔷薇的心上。
她猛地睁开眼，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滞了。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他依旧闭着眼，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低语，只是她过度疲惫产生的幻听。
他看到过？他记得？那么久远、那么细微的、连她自己都快遗忘的琐碎瞬间？那个躲在沈家花园角落里，因为一点微不足道的美好就能开心许久的小女孩……
他为什么会记得？又为什么……会用这样的语气提起？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酸楚瞬间冲垮了她的心防。她猛地扭过头看向窗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才没有让眼眶里骤然涌上的湿热决堤。
他到底是谁？是冷酷的囚禁者？是可能的仇人？还是……一个藏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过往的、谜一样的男人？
车厢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城市的噪音模糊地传来。
但有些东西，仿佛已经不一样了。
那句无意识的低语，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坚冰的一角，露出了其下深藏的、汹涌的暗流。
开车的厉战，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但在他车载的加密通讯记录里，一条定时发送的信息，正在悄无声息地准备发出。收件人，是那个代号“孤狼”的加密Id。
信息内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风刀霜剑，初心可曾改？夜主提及旧事，似有触动。你处危险，慎之。】
红灯转绿。
车子重新启动，汇入流光溢彩的车河，向着那座冰冷的、华丽的囚笼驶去。
而沈蔷薇的心，却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死寂。
那句关于蝴蝶与蔷薇的低语，如同最温柔的毒药，开始无声地侵蚀着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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