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府的契约是三天后送来的。
厚厚一叠文书,用明黄锦缎裹着,由万宝禄亲自送到方言手中。
里面不仅写了江陵布业的权责分配,同时也让楚王入股了新式县学。
除了布业的分成是方言和李焱与楚王四六开以外!
新式县学的分配模式,依然是照旧。
江陵商会占六成,楚王占两成。余下的份额,自然留给方言去长袖善舞。
虽然付出的很多,但是李老太爷早就给方言打了预防针。
这六成只要能够送出去!
他方言,往后将会有着源源不断的好处。
将文书交给方言以后,万宝禄的脸上的佩服几乎露于言表。
“方兄!还是你厉害!”
“这开开口,就是好几万两银子的生意!”
“我姐夫都说了!将来要是在湖广出了什么问题,你直接去楚王府找他,他一定帮你解决!”
“这种待遇,连我这个小舅子没有!”
“快说说,你给我姐夫灌了什么迷魂汤?”
看着万宝禄那羡慕的神情,方言心中跟明镜似的。
迷魂汤?什么迷魂汤能有强权有用?
在李成阳当场摊牌的那一刻,楚王就没了退路!
毕竟他不缺银子,有的是人缺银子。
更何况那人还是楚王得罪不起的存在!
他楚王还能如何?
难道还敢将这送上门的银子给拒之门外?
不怕他身后的人扒了他的皮?
棋子啊,有时候要有当棋子的觉悟。
哪怕这个棋子位高权重,他也始终是一个棋子。
看着方言沉默不语,万宝禄是心痒难耐又难受至极。
突然,他想到了上次方言诈骗他钱财的经历。
随即从袖中掏出一张百两银票,塞进了方言的怀中。
“方兄,你就告诉告诉我嘛!”
在万宝禄期待的眼神中,方言长袖一挥,那张银票,“咻”的一声,变戏法般的从万宝禄手中消失。
袖里乾坤也不过如此。
然而,回应他的并不是方言的解惑,而是他那略带同情的眼神。
“万兄啊!有些时候好奇心太甚,对你来说,没有好处!”
“这银子啊,就当是我对万兄劝告的酬劳了!”
说罢,方言便头也不回的往家中大门内走去。
万宝禄看着方言那离去的身影,愣在了原地。
这方言,居然如此厚颜无耻?
你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呗?
至少把银票给我还回来吧。
就这操守,也太差了吧?
别人杨党都知道事情办不成,还退银子呢!
你方言还不如杨党呢!
想到方言那偌大的身家,万宝禄不由的往地上忒了一口。
一百两银子!
你方言的嘴巴是金子做的?
一个劝告就值一百两?
他就搞不明白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值钱的劝告?
定然是方言这家伙,贪他钱财的借口罢了。
……
与此同时,武昌码头。
今日码头的气氛,与往日不同。。
往日那热闹的场景,此刻竟是鸦雀无声。
所有民船货船一律清空,留出最宽敞的中央水道。
岸上,旌旗招展,仪仗森严。
湖广布政使顾衡之身着官袍,率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三司主要官员,并武昌府、县两级官吏,肃立在码头边上。
周围兵丁侍立,将所有无关人士等全部阻拦在外。
他们目光看着远方,在等待,等待着一艘官船的到来。
不久之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一艘官船从远方的迷雾中慢慢浮现。
当看到那船上的翰林院旗帜之时,岸上的官员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翰林侍讲学士陈正林,来了!
官船缓缓靠岸。
船还未停稳,就从上面依次跳下几队佩戴绣春刀的锦衣卫。
他们刚刚落地,就如老鹰一般扫视岸上的所有官员,随即分立两侧,手按刀柄,沉默如山。
不少的官员想到京中的传言,身子骨开始不自觉的打起了摆子!
他们也收到了京中要整治湖广的消息,但是没有想,居然有锦衣卫跟来。
往往锦衣卫出动能有什么好事?
怕是,要把湖广闹的天翻地覆!
在众人的注视中,一道身影,挽开了船上门帘。
一个约莫五十许,面色严峻,身穿官袍的老者,凸显在众人眼前。
他头戴乌纱,步履沉稳,刚刚一出现,众人不由得深吸一口凉气。
顾衡之见到正主出现,率先上前,深深一揖。
“湖广布政使顾衡之,率湖广文武,恭迎陈大人!”
身后众官齐声附和,行礼如仪。
陈正林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在顾衡之脸上停留片刻,淡淡道:“顾大人费心了。本官奉旨典试湖广,循例不与地方官私交,以免物议。此番劳动诸位远迎,实不敢当。”
话说得客气,语气却疏离,眼神更是平静无波,让人摸不透喜怒。
顾衡之心中一紧,脸上笑容却愈发殷勤:“陈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下官在太白楼略备薄宴,为大人接风洗尘,还请赏光。”
“接风就不必了。”陈正林直接摆手打断,声音冷硬如铁,“朝廷法度,主考官员不得与地方官宴饮交际。顾大人身为布政使,莫非连这规矩都忘了?”
顾衡之笑容僵在脸上,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他岂能不知?
但以往京中官员莅临,即便表面推辞,也会留几分情面,哪有像陈正林这般,当场毫不留情地驳回?
这态度,简直就像是警告!
顾衡之脸色青白交加,强撑着低头:“是,是下官考虑不周。那……请大人先至驿馆歇息?”
陈正林却不再看他,目光投向武昌城的方向,语气坚定:“驿馆也不必了。本官既为乡试主考,自当以公事为先。”
“直接去贡院。”
“贡院?!”顾衡之失声惊呼,身旁一众官员也面面相觑,面露惊疑。
乡试尚有时日,贡院还未开启,主考官提前入驻贡院,这是前所未有之事!
这陈大人,准备干什么?
陈正林不再解释,转身便走向早已备好的官轿。
“本官入驻贡院后,闭门谢客,直至乡试开科。地方一应事务,非关科举,皆不得扰。”
话音落,他已掀帘入轿。
锦衣卫随即上马,前后扈从,护着官轿,径直朝武昌城内的贡院方向而去。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码头上以顾衡之为首的湖广众官,呆若木鸡,站在原地,半晌无人敢动。
顾衡之望着那远去的轿影和锦衣卫的背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
陈正林这番举动,太过反常!
拒绝一切交际,直接入驻贡院闭门……
这分明是摆出了最严防的姿态,几乎是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他想干什么?
是单纯的避嫌,还是……在防备什么?
或者说,在准备什么?
联想到随行的锦衣卫,顾衡之的心跳越来越快。
“藩台,陈大人他……直接去贡院了,我等是否跟随?”一旁的参政汪大人凑过来,声音有些发虚。
顾衡之猛地回过神,看着远处快要消失在街角的队伍,咬牙道:“跟!自然要跟!看看陈大人到底意欲何为!”
一行人慌忙上轿的上轿,坐车的坐车,远远跟在陈正林队伍后面,既不敢靠得太近,又不敢离得太远。
只见陈正林的官轿穿过长街,并未在任何官署停留,一路直奔贡院。
贡院大门紧闭,早有接到消息的兵丁在门外肃立等候。
官轿在贡院门前停下。
陈正林下轿,对迎上来的贡院属官略一点头,便径直朝那朱漆大门走去。
锦衣卫并未随他入内,而是在贡院大门外左右分开,手扶刀柄,扫视着远处跟来的顾衡之等人。
那股肃杀凛冽的气势,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颤。
接着,等那贡院大门封闭之后。
那锦衣卫几个领头带队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随即四散开来。
一队翻身上马,朝城东疾驰而去,一队步行,没入西边街巷,另有一队则朝着布政司衙门方向缓步巡行,最后一队,竟径直朝着武昌城外走去!
他们的步伐不疾不徐,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顾衡之眼睁睁看着那锦衣卫越走越远,离自己布政司衙门越来越近,他双腿一软,险些当场瘫倒!
幸亏身旁的汪参政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藩台!藩台您怎么了?”
顾衡之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
锦衣卫……散开了!
他们不是护卫陈正林!他们另有任务!
他们是在巡视?是在监察?还是……在调查?!
联想到自己与刘诚的暗中勾连,对白家的默许,以及自己以往贪赃枉法的经历……
顾衡之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陈正林拒绝一切邀请,直接入驻贡院闭门,这是摆明了不信任地方官府!
而在他这地方官府之首,怕是早已在了陈正林的名单之上。
“完了……早知今日……就不该和杨党勾结!”顾衡之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靠在汪参政身上。
按照往常的惯例,他们被清流清算,最多也就是降职内退而已。
甚至只要手段用的好,被内退之后,也能在几年内被起复。
只是没有想到,这次清流的动作居然如此之大!
就这声势,怕是不掉一些脑袋,这事就不算完。
周围与顾衡之相好的官员,看着顶头上司如此失态,再看向远处寂静的贡院,以及消失在街巷中的锦衣卫,哪里还不明白其中关窍?
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一饮一啄,皆是报应!
当初帮了刘诚,他们就应该会想到这天。
官场,从来都是如此!
一步错,就是步步错!
站错边,就要被清算。
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而那些以孙知县为代表,没有帮助刘诚的其他官员,彼此交换着目光,眼神闪烁,脚下都悄悄与顾衡之拉开了距离。
风向已变!
湖广将来是清流的天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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