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那老道像夹包袱一样夹在胳肢窝下,一路颠簸。
风刮在脸上,反而没刚才那么刺骨了,许是冻得麻木了。鼻子里全是老道身上那股混合着汗臭、酒气和淡淡檀香的味道,不算好闻,却奇异地让人感到一丝……踏实。至少,比乱葬岗那腐土和阴气的味道强。
我不敢抬头,只能看见脚下模糊的山路不断后退,还有老道那双磨得快要破洞的千层底布鞋,踩在雪地和枯枝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异常沉稳。他走得很快,嘴里时不时嘟囔几句,听不清内容,像是在跟谁生气,又像是纯粹的习惯。
我心里乱糟糟的。这就跟着一个陌生人走了?他会不会是拍花子的?奶奶以前说过,有人专门拐小孩卖到山旮旯里去。可转念一想,我都已经被亲人扔在乱葬岗等死了,还有什么值得别人拐卖的?
或许,他只是个疯道士?可疯道士怎么能一眼就吓跑那团可怕的黑气?
各种念头在我小小的脑袋里打架,最后都化作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听天由命的茫然。管他呢,只要能离开那个鬼地方,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哪怕他是妖怪变的,我也认了。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我快要在他胳肢窝下昏睡过去时,他停了下来。
“到了。”他把我往地上一放,我腿一软,差点坐倒,赶紧扶住旁边一棵歪脖子松树。
抬头看去,半山腰一片平缓处,孤零零立着个小院。院墙是土坯垒的,塌了半截,两扇木门歪斜着,漆皮掉光,露出发黑的木头茬子。门楣上挂着一块破木匾,字迹模糊,勉强能认出是“清风观”三个字。这观,比我们村最破的屋子还不如。
老道,不,清风道长,抬脚“咣当”一声踹开那摇摇欲坠的木门,迈步就走了进去。我犹豫了一下,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院子不大,倒是扫得干净。正面是三间连着的土坯房,窗户上糊的纸黄迹斑斑,还有几个破洞。西边有个矮棚,大概是厨房。唯一显得有点生气的,是院子角落里一小畦被雪半埋着的绿菜。
“吱呀”一声,正中的房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香火、草药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里很暗,只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如豆般跳动着。借着灯光,能看到正对门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褪色严重的三清画像,画像前的香炉积满了香灰,只有三根将尽未尽的线香,冒着细细的青烟。
“饿了吧?”清风道长把酒葫芦往那张缺了角的破桌子上一顿,走到墙角,掀开一个瓦缸的盖子,从里面摸出两个黑乎乎的窝窝头,扔给我一个。“先垫垫,明天再说。”
窝窝头又冷又硬,硌牙。但我顾不得那么多,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噎得直伸脖子。他瞥了我一眼,把那个脏兮兮的酒葫芦递过来:“喝口,顺顺。”
我迟疑着接过,学着他的样子灌了一小口。一股辛辣的暖流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呛得我眼泪都出来了,但那股噎着的感觉确实下去了。
吃完窝窝头,身上总算有了点热乎气。我偷偷打量着他。他就着咸菜,慢悠悠地啃着另一个窝窝头,偶尔灌一口酒,眼睛眯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道……道长,”我鼓起勇气,小声问,“您……您真要收我当徒弟?”
他斜睨我一眼:“怎么?嫌老子这观破?”
我赶紧摇头:“不是……我……他们说我是煞星,克人……”这话说出来,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狗屁!”清风道长嗤笑一声,吐掉嘴里的咸菜梗子,“煞星?那是他们没见识!你这体质,万中无一,叫‘玄阴灵体’!寻常人沾染阴煞之气非死即病,你倒好,天生就能吸纳。就是身子骨太弱,扛不住,所以才显得命薄克亲。要是用对了法子,这身煞气,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他这番话,我听得半懂不懂。但“命薄克亲”四个字,我是明白的。心里那点委屈又冒了出来,鼻子发酸。
“可是……奶奶……”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打断我,语气淡了些,“你那奶奶,年纪大了,阳气衰微,你身上无意识散出的煞气加速了她的油尽灯枯,算是有点牵连,但根子不在你。真要怪,就怪这贼老天,给你这体质,却没给你对应的活路。”
他说的和村里人说的完全不一样。我怔怔地看着他,第一次听到有人不是用厌恶和恐惧,而是用一种近乎……分析药材般的语气谈论我的“命”。
“那……您能教我活路?”我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盼。
“废话!不然老子把你从乱葬岗捡回来干嘛?当摆设?”他没好气地说,随即又嘿嘿一笑,露出那口黄牙,“茅山正统功法,最能调和阴阳。你这玄阴灵体,简直就是为修我茅山术量身打造的!好好学,将来成就,说不定能超过老子!”
他说得眉飞色舞,好像捡到了天大的宝贝。可我看着这破败的道观,邋遢的他,心里实在没法把“成就”和这里联系起来。
“从明天起,”他脸色一正,虽然还是那副邋遢样,眼神却锐利起来,“鸡叫头遍起床,跟我练功。先把你这小身板打熬一下,不然没等学会画符,自己先让煞气冲死了。”
他指了指东边那间更黑的屋子:“那儿有张破床,以后你睡那。被褥自己想办法,老子这儿就一床,不跟你挤。”
那屋子又黑又冷,但我没吭声。有地方住,有东西吃,已经比冻死在山沟里强一万倍了。
这一夜,我躺在铺着干草的破木板床上,盖着清风道长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一件满是霉味的旧道袍,辗转难眠。屋外山风呼啸,吹得破窗纸哗啦啦响。身下的干草扎得皮肤痒,霉味直往鼻子里钻。
但很奇怪,我心里却比在舅舅家那个总是充满低气压的屋子里,要平静得多。至少在这里,没有人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那个邋遢道士,虽然说话难听,行事古怪,却好像……真的不怕我。
“玄阴灵体……茅山术……”我默默念着这几个陌生的词,在寒冷的夜色里,第一次对“明天”生出一点模糊的期待。尽管前路依旧茫然,但总算,不再是漆黑一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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