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阳城破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千里之外的京畿大地,却因皇太极的一招毒计,陷入了更深的血火炼狱。
当辽阳紧急的军报和明军顽强攻城、大量使用攻心策的消息终于传到京郊清军大营时,皇太极的沉稳终于被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取代。明军没有如预期般仓皇回援,反而在辽东加紧了攻势,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北京城坚炮利,孙承宗老成持重,曹变蛟的“利刃”营虎视眈眈,周遇吉的骑兵游弋在侧,几次试探性的佯攻都撞得头破血流,顿兵坚城之下,粮秣补给因坚壁清野而日益艰难,军中已有怨言。
御帐内,气氛凝重。皇太极目光扫过麾下诸贝勒将领,最后落在了心腹谋士范文程身上。“范先生,如今之势,何以教朕?”
范文程深知皇太极已生退意,但如此退兵,不仅一无所获,更助长明军气焰。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躬身道:“皇上,朱由检以辽阳为饵,逼我军回援,其心坚若磐石。北京城防严密,强攻不易。然,明人最重者,一为宗庙,二为陵寝。宗庙在京城,我等难以触及。但其祖陵——京北天寿山之明皇陵,却近在咫尺!”
他顿了顿,观察着皇太极的神色,继续道:“若遣一劲旅,驰往天寿山,做出挖掘破坏之势……消息传入北京,臣不信那满城文武、皇帝能坐视其祖坟被毁!届时,孙承宗、曹变蛟必被迫出城决战!我军铁骑,方有用武之地!”
此计甚毒!帐内诸将先是愕然,随即不少人眼中冒出嗜血的光芒。阿济格第一个站出来:“皇上,此计大妙!看他明狗出不出窝!”
皇太极眼神闪烁,权衡利弊。破坏皇陵,虽会背上千古骂名,于收揽汉人之心不利,但眼下破局为重,若能以此逼迫明军主力出城野战,一举击溃,则京畿乃至整个北直隶将任由他驰骋,收获远大于损失。他猛地一拍案几:“好!就依范先生之策!岳托、图赖!”
“臣在!”
“命你二人率正红、镶黄旗精锐各一部,并蒙古轻骑五千,即刻奔袭天寿山!不必真个掘毁,但需大张旗鼓,做出姿态,引明军来救!”
“嗻!”
九月二十日,岳托、图赖所部清军铁骑如同旋风般直扑天寿山明皇陵区域。他们虽未立刻动手挖掘,却砍伐陵区松柏,焚烧享殿配殿,毁坏神道石像生,烟尘滚滚,直冲霄汉。
几乎同时,为了制造更大的混乱和恐慌,也为了抢掠本就稀缺的物资,皇太极分派多股骑兵,对京畿周边未能及时撤入大城或抵抗意志较强的村寨,展开了疯狂的报复性屠戮与洗劫。
然而,与以往入塞时往往一触即溃的情形不同,这一次,他们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顽强抵抗。
在昌平州一个名为“七家岭”的堡寨,寨墙低矮,守军不过百余名乡勇壮丁。面对上千清军精锐的围攻,寨主——一位年过花甲的致仕老知县,率领全寨百姓,包括妇孺,凭借土墙、木栅和简陋的武器,血战两日一夜。箭矢用尽便用砖石,砖石用尽便白刃相搏。寨破之时,老知县自焚于祠堂,青壮几乎全部战死,妇孺多数自尽或被杀,无人投降。清军虽最终踏平了此地,却也付出了近百人伤亡的代价,更被那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概所震撼。
在涿州以南,一支由山东兖州民间拳师、镖客自发组织起来的“忠义营”,约两千余人,听闻京畿有难,星夜兼程北上。他们装备混杂,却士气高昂。在琉璃河一带,他们巧妙地利用河道芦苇荡,伏击了阿巴泰麾下一支正在转运掳掠物资的后勤队伍,焚毁大车数十辆,毙伤清军二百余人,虽最终因实力悬殊被击退,却极大地鼓舞了周边民众的抗清决心。
类似的场景在京南、京东方圆数百里内不断上演。河南归德府、卫辉府等地组织的团练乡兵,也陆续抵达战场边缘,他们或许不懂大军团战阵,但保家卫国的信念支撑着他们,以血肉之躯迟滞、骚扰着清军的行动。整个京畿地区,仿佛遍地烽火,无数卑微却不屈的灵魂,用自己的生命谱写了一曲曲可歌可泣的悲壮乐章。
“挖掘皇陵”的消息和各地惨烈的战报如同雪片般飞入北京城。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群情激愤,无数官员涕泪交流,扑倒在宫门外,叩首流血,恳请朝廷立刻发兵,护卫陵寝,拯救黎民。军中将领亦是怒发冲冠,曹变蛟数次请令,愿率“利刃”营出城与虏骑决一死战!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般汇聚到督师孙承宗的身上。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两匹来自不同方向的、背插金色翎羽的传令骑兵,几乎同时冲入了兵部大堂,将最新的皇帝谕旨送到了孙承宗手中。
一封来自辽东皇帝行营,朱由检的旨意措辞极其严厉:“……朕知京畿震动,陵寝堪忧,黎民倒悬。然奴酋正欲我惶惶出城,堕其彀中!孙承宗、曹变蛟等,务须持重!京城乃天下根本,京营乃朕之肱骨,万不可因小失大,为一地之得失而浪战,折损元气!保境安民,倚城而守,挫敌锐气为上。待敌粮尽师老,或辽沈有变,方可伺机而动,一击制敌!钦此。”
另一封则来自山西方向,是孙传庭的军报。他已成功摆脱豪格与蒙古诸部的纠缠,留副将毛人龙等率五万边军继续在漠南牵制豪格,自提五万秦军精锐,昼夜兼程,正向宣府、大同长城沿线急速集结,威胁皇太极归路!
手握这两封文书,孙承宗深吸一口气,心中百感交集。一方面,他感佩于皇帝在千里之外依旧能保持惊人的战略定力,未被皇太极的毒计扰乱心神;另一方面,他也深知,坐视皇陵被扰、百姓被屠而不立即救援,于情于理,都承受着巨大的煎熬和朝野的指责。
他缓缓走上城头,望着远方天寿山方向隐约可见的烟尘,以及京畿大地处处升起的狼烟,老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旋即被无比的坚定所取代。他召来曹变蛟等将领,沉声道:
“陛下圣虑深远,我等岂能因一时之愤,而坏国家大局?皇陵之事,奴酋意在激怒于我,不可中计!然,京畿百姓,亦是我大明子民,岂能坐视不理?传令周遇吉!”
“命其率破阵骠骑营,并抽调部分京营精锐骑兵,组成数支快速机动兵马,不必寻求与虏主力决战,专司袭扰其劫掠队伍,救援遭受攻击之村镇,以机动对机动,疲敌扰敌,彰显王师存在,鼓舞民心!”
“曹变蛟!”孙承宗看向这位锐气十足的年轻将领,“你的‘利刃’营,仍是关键时刻的杀手锏,给老夫未得将令,绝不可擅自出击!我们要等,等奴酋久攻不下,师老兵疲,等孙传庭大军就位,等辽东捷报传来!届时,才是你利刃出鞘,与奴酋决战之时!”
“末将……明白!”曹变蛟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出战的冲动。
命令下达,明军的策略清晰起来:固守京城核心,避免主力野战;以外线机动兵力打击清军软肋,支援民间抵抗;同时等待西线孙传庭军团和辽东战场的决定性消息。一场意志与战略的终极较量,在烽火与悲歌交织的京畿大地上,进入了更加残酷、也更加考验耐心的新阶段。皇太极的毒计,虽引燃了更广泛的烽火,却也使得明人的抵抗意志和潜力,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爆发出来。历史的洪流,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汹涌澎湃,等待着最终的决堤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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