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隐寺的晨钟敲过第三声时，秋凝霜正蹲在后院的井边，用皂角搓洗着一件素色襦裙。井水倒映着她苍白的脸，眼尾的细纹里还残留着昨夜被魔气灼伤的痕迹。
“姐姐，我来帮你。”秋凝玉抱着一摞脏衣服走过来，指尖的伤口已经结痂，却仍倔强地泛着红。
秋凝霜抬头笑了笑，笑容比井水里的月亮还淡：“不用。这些年都是你在照顾我，该让我为你做点事了。”她的指尖轻轻抚过秋凝玉的手背，那里还留着在织造上磨出的茧子，“疼吗？”
秋凝玉摇摇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秋凝霜的手腕上，心魔留下的黑痕已经褪成浅灰色，像道淡淡的胎记：“圣僧说，再修养些时日，就能完全好了。”
秋凝霜抽回手，低头继续搓洗：“我不是说这个。”她的声音忽然低下去，“我是说……在织造属受的委屈，疼吗？”
秋凝玉愣了一下，忽然笑了：“不疼。”她从怀里掏出那半块云纹绣帕，在阳光下展开，“娘给的指引，比什么都珍贵。”
秋凝霜看着绣帕上的云纹，忽然捂住嘴，眼泪砸在井水里，惊起一圈圈涟漪：“我……我对不起你。若不是我被心魔控制，你也不会受那么多苦……”
“别说了。”秋凝玉抱住她，“圣僧说，心魔最会钻人心的缝隙。你救过太子，也救过我，这就够了。”
两人正说着，广亮的大嗓门从墙外传来：“秋姑娘！圣僧让我给你们送素斋！”
秋凝霜赶紧擦干眼泪，就见广亮抱着个食盒挤进来，光头在晨光里闪闪发亮，食盒里飘出素烧鹅的香味。必清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装满红枣的锦囊。
“圣僧说，吃点好的补补。”广亮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眼睛却偷偷瞟向秋凝霜，“那个……秋姑娘，我给你带了素面，你……你别伤心了。”
秋凝霜被他逗笑了：“广亮大师，你这是安慰人，还是馋我？”
广亮挠着光头嘿嘿笑：“都有都有！必清，把红枣给秋姑娘，补血的！”
必清赶紧递上锦囊，秋凝玉接过来，忽然发现锦囊上绣着歪歪扭扭的云纹——正是广亮的手艺。
“这是……”
广亮不好意思地搓手：“我绣的！照着你那块云纹绣帕学的，绣了三天呢！虽然针脚丑了点，但绝对结实！”
秋凝霜和秋凝玉对视一眼，都笑了。必清在旁边小声说：“师叔绣的时候，把针戳到自己光头七次……”
“必清！”广亮急得直跺脚，“你咋啥都往外说！”
四人正闹着，济公摇着蒲扇慢悠悠走进来，手里还拎着个酒葫芦：“秋姑娘，跟我来。”
秋凝霜跟着济公走到大雄宝殿前，晨光中的如来佛像慈悲庄严。济公忽然开口：“秋姑娘，你可知你母亲是谁？”
秋凝霜愣住了：“我……我不知道。”
“她是天上的织云仙子。”济公仰头望着佛像，“因私自给凡人绣了延寿云纹，被贬下凡间。你和凝玉，都是她在凡间的女儿。”
秋凝霜只觉天旋地转：“那……那我娘现在在哪？”
“她已功德圆满，重返天庭了。”济公指了指云端，“昨夜托梦给我，说你们姐妹命中有一劫，如今劫数已过，该去完成你们的使命了。”
秋凝霜忽然想起母亲留下的云纹绣帕，想起自己在东宫被心魔控制时，心底偶尔浮现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她终于明白，那些在破庙里照顾失忆太子的日子，那些在皇宫里被权力诱惑的瞬间，都是母亲在云端默默守护的痕迹。
“圣僧，我们该怎么做？”
济公笑了：“你母亲留下的云纹绣帕，能净化人间戾气。你和凝玉带着它云游天下，替她完成未竟的善事，可好？”
秋凝霜望着大雄宝殿的飞檐，那里正停着只七彩凤凰，传说中是织云仙子的坐骑。她轻轻点头：“好。”
当天下午，秋凝霜和秋凝玉背着包袱站在灵隐寺山门前。秋凝玉怀里揣着云纹绣帕，秋凝霜手腕上戴着广亮送的云纹锦囊。广亮和必清抱着一堆素点心来送行，广亮哭得像个泪人：“秋姑娘，你们一定要回来啊！灵隐寺的素斋永远给你们留着！”
必清抽抽搭搭地说：“我会想你们的……”
秋凝玉笑着把云纹绣帕塞给广亮：“圣僧说，把这个放在藏经阁，能保灵隐寺百年平安。”
广亮郑重其事地接过来，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们路上要是遇到卖好吃的素菜，记得替我尝一口！”
秋凝霜被他逗得破涕为笑：“知道了，广亮师傅。”
两人转身时，秋凝霜忽然瞥见山路上的身影——是太子赵建国。他穿着便服，手里捧着个木盒，眼神迷茫又急切。
“姑娘！”他像一阵风似的跑过来，“我……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秋凝霜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又涌了出来。她心如刀绞，她知道，济公为了救他，犹如橡皮擦一般抹去了他关于秋凝霜的所有记忆。她颤抖着轻轻抚摸他的脸，就像在破庙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轻声说道：“殿下，我们没见过。”
赵建国眨巴着眼睛，盯着她看，好像在她身上瞅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影子，冷不丁从木盒里掏出一支银簪，那簪子就跟夜空中眨巴眼睛的星星一样，可不就是秋凝霜以前在东宫戴过的那支嘛：“这簪子……就送给姑娘啦。”
秋凝霜如触电般把簪子推了回去，惶恐地说道：“殿下，这簪子犹如稀世珍宝，民女实在是无功不受禄，受不起如此厚礼啊！”
赵建国还想说什么，秋凝霜已经转身离去。秋凝玉扶住她，两人的影子渐渐消失在山雾中。赵建国站在原地，望着她们的背影，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那是他最后的关于秋凝霜的记忆，化作了漫天的云纹，消散在风里。
灵隐寺的钟声再次响起时，广亮正蹲在山门前数蚂蚁。必清跑过来：“师叔，道济师叔让您去藏经阁！”
广亮懒洋洋地起身：“干啥？”
“您的素面被必清偷吃了！”济公的声音从山顶传来，吓得必清撒腿就跑。
秋凝霜和秋凝玉走在下山的路上，秋凝玉忽然指着天边：“姐姐，你看！”
云端浮现出母亲的身影，她穿着七彩云纹裙，微笑着向她们挥手。秋凝霜和秋凝玉也笑着挥手，直到那身影渐渐消散，化作漫天的云霞。
“姐姐，我们要去哪？”
“去有云的地方。”秋凝霜摸着手腕上的锦囊，“去替娘，也替我们自己，修补这世间的裂痕。”
山风拂过她们的发梢，带着灵隐寺的檀香，和广亮远远传来的哀嚎：“必清！你个小崽子！还我素面！”
秋凝霜和秋凝玉相视而笑，脚步轻快地走向山下。她们知道，前方有无数的云和无数的故事在等着她们，而那些在京都经历的风雨，终将化作天边的一抹云霞，永远守护着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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