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小筑的窗棂上,冰花已悄然谢幕,只余下几道蜿蜒的水痕,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烁着微光。
檐角滴落的水珠声也稀疏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庭院深处隐约传来的、泥土松动和嫩芽挣破枯叶的细碎声响。春,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细密无声的方式,叩击着林府沉寂一冬的门扉。
林曦棠伏在宽大的画案前,新铺开的雪浪笺洁白如初雪消融后的原野。
王氏那句“贵精不贵多”的提醒犹在耳畔,如同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她落笔的每一分力道。指尖捻着新送来的雪浪笺一角,冰凉细腻的触感直达心底。她正尝试着将《寒芽》中那份微弱的希望感,融入一幅更完整的早春图景。
淡赭与极浅的石绿在笔尖调和,晕染出湿润土壤的底色。枯笔扫过,几根遒劲的梅枝探出,枝头不再是孤寒的冰魄,而是用极淡的铅白点染出将谢未谢、残雪般清透的花瓣。
画面下方,几簇细小的草芽破土而出,嫩绿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正是那日墙角所见生机的放大。她画得极慢,每一笔都凝神聚气,捕捉着严冬退去、生机初萌时那份既脆弱又坚韧的微妙平衡。
春桃轻手轻脚地端来一盏温热的牛乳,放在案角,看着小姐专注的侧影和笔下渐渐成形的早春图,眼中满是惊叹。
小姐的画,好像又不一样了。少了几分之前的压抑或孤绝,多了一种像窗外新芽般悄然滋长的、沉静的暖意。
林曦瑶的绣楼里,气氛却像早春的天气,乍暖还寒。
妆匣最底层的角落里,那张揉得有些发皱、画着“丑绿虫”的纸团,像一个滚烫的秘密,灼烧着她的指尖和心神。
自那日鬼使神差画下它后,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羞耻与隐秘兴奋的情绪就盘踞不去。她几次想把它拿出来再看一眼,又怕被紫苏撞见,更怕被自己心底那个严厉的“嫡女”声音嘲讽。
今日紫苏被刘嬷嬷唤去正院帮忙清点开春的衣料,绣楼里难得只剩她一人。
林曦瑶的心跳莫名地快了起来。她像做贼一样,飞快地锁上门闩,背靠着门板深吸了几口气,才蹑手蹑脚地走到妆匣前。
指尖有些发颤地拨开那对点翠簪子,探入匣底,终于摸到了那个纸团。她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只歪歪扭扭、比例失调、但绿得鲜亮的小虫子再次出现在眼前。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感到难堪,反而仔仔细细地端详起来。线条是生涩的,结构是混乱的,可那抹鲜活的绿色,那笨拙中透出的、试图抓住生命瞬间的劲儿竟让她越看越觉得…有趣?
“哼,还是难看死了”她低声嘟囔着,试图贬低它来平复自己异常的心跳。
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台——那只小绿虫早已不知所踪。
一股强烈的冲动再次攫住了她。她想再画一次!画得更好一点!至少,不那么歪歪扭扭!
她飞快地铺开一张普通的熟宣,重新调了石绿。这一次,她没有直接画虫,而是先用细笔蘸了淡墨,在纸上轻轻勾画了一个大概的轮廓:一个椭圆形的身体,几条代表腿的短线。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用调好的汁绿色去填充。她努力回忆着那只小虫背上的纹路,用更深的墨绿去点染。
结果依然不尽如人意。身体画得像个胖豆子,腿的位置别扭,背上的纹路也点成了墨疙瘩。
林曦瑶懊恼地皱了皱眉,却没有像上次那样立刻揉掉。她盯着那“胖豆子绿虫”,又看看旁边那张“丑绿虫”,忽然发现,好像腿的位置比上次准了一点?至少没那么歪了?
这个微小的发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小小的涟漪,带来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成就感?
她犹豫了一下,将这张画得稍微“进步”了一丁点的“胖豆子绿虫”,也小心翼翼地折好,塞进了妆匣底层,和“丑绿虫”放在了一起。
做完这一切,她长长舒了口气,脸上微微发热,心里却有种奇异的轻松感。仿佛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又像推开了一扇从未留意过的、狭窄却透着微光的窗。
正院暖阁,炭火已撤去大半,空气中浮动着早春特有的、微凉的清新气息。王氏端坐案前,面前摊开的并非账册,而是一份誊抄工整的礼单。
刘嬷嬷垂手禀报:“青松居士府上的管事已回话,说居士近日闭门作画,概不见客,不过”
她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管事收下了夫人送去的那匣‘云顶雾毫’新茶,并说居士听闻三小姐近日于雪浪笺上所作早春小景,颇有‘寒尽春生,意蕴清嘉’之趣,甚慰。”
王氏捻着佛珠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寒尽春生,意蕴清嘉……”她缓缓重复着这八个字,嘴角勾起满意的弧度,“好。居士这评价,来得正是时候。” 这无疑是对林曦棠近期画作方向的肯定,也暗示了青松居士的关注并未因闭门而中断。
“画谱之事,可探听到确凿消息了?”王氏问道,这才是她真正关心的棋局。
“回夫人,”刘嬷嬷声音更稳,“已从丹青院内部得了准信。今年《新锐画谱》由青松居士主持编选,下月初便开始遴选画稿。收录标准,首重‘立意新’、‘风骨显’、‘不拘一格’,尤其青睐能体现‘万物生趣’、‘心性本真’之作。”她顿了顿,补充道,“与周娘子所言三小姐所长,不谋而合。”
王氏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许,指尖轻轻敲击着礼单:“天时、地利、人和,看来都齐了。”
她目光扫过礼单上一个名字,“这位‘梅溪先生’,可是青松居士的同门师弟,如今在丹青院掌管典籍编纂?听闻他嗜好收集前朝各色笺纸,尤爱带暗纹的古董笺?”
“夫人明鉴。正是。”刘嬷嬷立刻会意,“库房里恰好收着几张前朝‘流云回雪’暗纹笺,据说是前朝宫廷画院流出的旧物,极为稀罕。”
“嗯。”王氏微微颔首,“备一份厚礼,连同那几张‘流云回雪’笺,以请教丹青古籍整理的名义,着人给梅溪先生送去。礼单上,不必提画谱,更不必提棠儿。”
她端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梅溪先生精研典籍,眼光亦是极好的。若能得他一句半句品评,便是意外之喜。”
“是,夫人。老奴定会办得妥帖。”刘嬷嬷躬身应下。夫人这是要织一张更细密的网,为三小姐入选画谱铺路。青松居士是明线,梅溪先生则是暗线。双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
王氏的目光投向窗外,庭院里,几株耐寒的迎春已悄然绽出嫩黄的花苞,在微凉的春风中轻轻摇曳。她仿佛看到,那间丹青小筑里,一颗精心培育的种子,正迎着这早春的信风,准备破土而出,直指那代表着丹青界至高荣誉之一的《新锐画谱》。
而此刻,在绣楼紧闭的门扉后,另一位林家小姐,正对着妆匣底层两张画着“丑虫子”的纸团,心跳如鼓,第一次品尝到“离经叛道”带来的、微涩又隐秘的甜意。春风吹过林府,带来的不仅是暖意,还有更复杂的、悄然涌动的暗流。
喜欢快穿:从落笔惊鸿开始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快穿:从落笔惊鸿开始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