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涛阁的日子,单调得近乎枯燥,却又深邃得令人心颤。
每日辰时,无论晴雨风雪,林曦棠都会准时出现在那片开阔的青石平台上。
云山先生总是比她更早一步,静立崖边,如一尊融入天地的石像。
没有寒暄,没有教导,只有一句简短的“坐”,或者连这句也省去,只是一个眼神示意。
林曦棠便在那块光滑的青石上坐下,学着先生的样子,将目光投向远方翻涌变幻的云海。
起初的几日,她依旧会走神,会困惑,会忍不住去琢磨先生到底想让她从这云里看到什么。
每当思绪飘远,先生那仿佛洞悉一切的、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目光便会无声地扫来,让她心头一凛,立刻收敛心神,重新专注于眼前那片浩瀚的白。
渐渐地,她开始“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她看到云气的聚散离合,如同墨色在宣纸上的晕染与留白,浓淡之间自有章法,非人力刻意所能及。
她看到风起时云浪的奔腾咆哮,那无形的力量感,竟与她当初画《寒江钓魄》时倾泻的笔意隐隐相通。她看到阳光刺破云层时那刹那的光柱,如同画龙点睛的神来之笔,瞬间赋予整片云海以灵魂!
她不再试图去“理解”先生的用意,而是尝试着去“感受”。
感受那份天地自然的呼吸韵律,感受那无形无相却又无处不在的“势”。她的小身体安静地坐在石头上,心绪却仿佛随着松涛声、随着翻腾的云气,飘向了更辽阔的所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开阔,在她心底悄然滋生,沉淀。她开始觉得,坐在这里观云,本身就是一种修炼,一种对心性最深的洗涤。
偶尔,云山先生会开口,言简意赅,直指核心:
“云动?心动?”
“光,非云有,亦非云无。”
“聚散无常,何须执?”
这些话语如同禅机,初听茫然,但当她结合眼前所见、心中所感去体悟时,又觉得字字珠玑,仿佛拨开了眼前的迷雾,让她对“意”与“境”、“形”与“神”的领悟,有了更模糊却又更接近本质的触摸。
与松涛阁的静水深流不同,绣楼里的林曦瑶,正经历着一场缓慢而笨拙的蜕变。
周娘子得了王氏的默许,来得更勤了些。
她不再像孙老先生那样执着于纠正林曦瑶每一根线条的精确、每一处设色的浓淡,而是引导她去“看”,去“感受”。
“二姑娘,别急着下笔。先看看你窗台上那盆兰草,”
周娘子指着沐浴在晨光中的一丛翠叶,“你看它的叶子,是直挺挺的吗?有没有被风压弯?被阳光晒得卷了边?叶尖的弧度,是硬挺的?还是带着点柔韧的弹性的?它整体的姿态,是昂扬的?还是带着点慵懒的睡意?”
林曦瑶依言细看,第一次如此认真地观察一盆她平日里习以为常的植物。她惊讶地发现,那看似直立的叶片,其实有着微妙的弯曲和扭转,叶尖并非尖锐的刺,而是带着柔和的弧度,整盆花在晨光中,确实透着一种舒展又略带慵懒的生机。
“现在,再画。”周娘子轻声道。
林曦瑶拿起笔,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勾勒完美的线稿。
她尝试着用更放松、更随性的笔触,去捕捉心中感受到的那份姿态和神韵。线条不再像以前那样僵硬刻板,虽然依旧带着工笔的底子,却多了一份流动的生气。
设色时,她也尝试在石绿中加入一点极淡的鹅黄,去表现叶片在阳光下的通透感。
画成之后,她自己都愣住了。这盆兰草,远不如她以前画的那些工笔花卉精致华丽,甚至有些地方线条略显“潦草”,但整幅画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鲜活气息!仿佛那盆花真的活在了纸上,带着晨露与微光。
“这……这真的是我画的?”林曦瑶看着画,有些不敢置信。
周娘子笑着点头:“二姑娘天资聪颖,一点即透。形似易得,神韵难求。这‘神’,就藏在最细微的观察和最真切的感受里。”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三姑娘当初画蚂蚁、画石头、画墙头野花,道理亦是如此。”
提到林曦棠,林曦瑶脸上的欣喜淡了些,又习惯性地撇了撇嘴:“她那是……野惯了!”语气虽硬,但眼底却没了往日的尖锐和不屑,反而多了一丝……探究和思索。
她似乎开始有点理解,妹妹那种“离经叛道”的画风背后,所追求的到底是什么了。
这日午后,林曦瑶带着紫苏去库房取新到的颜料。路过花园假山时,隐约听到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躲在假山后闲聊。
“……听说了吗?松涛阁那位,每日就是坐着看云,啥也不干!先生也不教画!”
“啊?真的假的?花那么大功夫拜了师,就干坐着?这……这不是浪费吗?”
“谁知道呢!许是人家命好,入了先生的眼,随便糊弄糊弄呗!反正名头有了……”
“嘘!小声点!让人听见……”
林曦瑶的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心头!这两个碎嘴的婆子,竟敢在背后如此议论棠儿?!
她刚想出声呵斥,紫苏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叉着腰对着假山后厉声道:“谁在那里嚼舌根?!好大的胆子!三姑娘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那两个婆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出来,看到面色含霜的林曦瑶,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二小姐饶命!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再也不敢了!”
林曦瑶冷冷地看着她们,胸口起伏,那股火气还没下去。
她想起妹妹每日天不亮就起身去松涛阁,无论风雨无阻,回来时小脸常常带着沉思的疲惫。
那份坚持和专注,岂是这些愚昧之人能懂的?!更让她生气的是,这些人竟敢如此轻贱妹妹的努力!
“掌嘴!”林曦瑶的声音带着嫡女的威严和压抑的怒火,“各打十下!再让我听见半句闲言碎语,立刻发卖出去!”
“是!是!谢二小姐开恩!”两个婆子吓得浑身发抖,不敢犹豫,抬手就“啪啪”地打起自己的嘴巴来。
林曦瑶看也不看她们,冷哼一声,带着紫苏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仿佛要甩掉什么脏东西。
走出老远,她心里的火气才慢慢平复下来,随即又涌上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懊恼。她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为什么要替那个讨厌的妹妹出头?可刚才听到那些话时,那股怒意完全是本能地冲了上来,比听到别人议论她自己还要生气!
她烦躁地甩甩头,把这归结为“维护林府声誉”。对,一定是这样!棠儿现在代表的是林府的脸面,岂容这些下人诋毁!
只是,当她回到绣楼,看着书案上那幅自己画的、带着鲜活气息的兰草图时,心里那点别扭又悄悄地冒了出来。
她拿起笔,蘸了点朱砂,在画纸的角落,几笔勾勒出一只小小的、探头探脑的……蚂蚁。
画得歪歪扭扭,远不如林曦棠当年那幅《蚁趣图》生动,却让她自己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哼,丑死了!”她嘟囔着,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刻揉掉,反而小心翼翼地吹干了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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