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那句“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苦一苦百姓呢？就不能苦一苦我们的士绅老爷们么？”如同在滚沸的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瞬间让整个“教室”炸开了锅！
“嘶——”
后排的重臣们，包括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脸色骤变！他们自身就是这“士绅老爷”中最顶尖的存在！林昊这话，已不是简单的指摘，简直是赤裸裸地在掘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若非深知此子对陛下、对大唐的重要性，若非之前已被他的学识和带来的希望所折服，单凭这句话，就足以让他们当场翻脸！
就连程咬金和尉迟恭这样的粗豪武将，也感觉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他们虽然不算典型的文人士绅，但也是拥有大量田产、享受着免税特权的勋贵！苦一苦他们？这林小子可真敢说啊！
李世民的眼角也是猛地一跳，但他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波澜，目光死死盯住林昊，他知道，林昊敢这么说，必有下文，而且必然是石破天惊的下文！
果然，不等众人从第一波震撼中回过神来，林昊已经抛出了那个他精心准备，用以打破所有人侥幸心理的重磅炸弹！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寒意，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士绅老爷”及其未来的继承者们：
“各位，你们知道黄巢打进长安后，他还干了什么吗？”
他刻意停顿，让不祥的预感在每个人心中滋生、蔓延，然后，一句令人脊背发凉、毛骨悚然的话语，如同丧钟般，从他口中一字一顿地慢慢吐出：
“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仅仅十四个字，却描绘出了一副何等惨烈、何等恐怖的地狱图景！皇家府库的锦绣珍玩被付之一炬，化为灰烬；长安城的天街御道之上，铺满了昔日高高在上的王公贵族、世家门阀的累累白骨！
“他按照你们修订的《氏族志》，按图索骥，”林昊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几乎将当时的世家门阀……屠……戮……一……空！”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扫过长孙无忌、房玄龄、魏征，扫过程咬金、尉迟恭，扫过李承乾、李泰……“在座各位的后代子孙，只要名列其上，几乎……都在他的死亡名单上。”
他给出了最终那令人绝望的数字：“而因为这场席卷天下的起义，直接或间接导致的死亡人数——接近八百万！（注：历史学界对黄巢起义造成的人口损失有不同估算，数百万至千万不等，此处取一个中间偏大的震撼数字）”
八百万！
这个数字像是一座无形的大山，轰然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整个大殿内，死寂得能听到彼此粗重而惊恐的呼吸声！所有人都仿佛看到了那尸山血海，看到了自家府邸被攻破，族人被屠戮的惨状！
就在这时，林昊猛地踏前一步，眼睛死死盯着脸色已然铁青、拳头紧握的李世民，从喉咙里发出如同金石摩擦般、令人毛骨悚然的质问，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敲击在李世民的灵魂上：
“陛下！这就是被‘苦一苦百姓’而逼出来的……黄巢！”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决定未来道路的、最关键的问题：
“所以，我想问——如果……如果有其他办法，可以尝试打破这个循环，可以避免那‘天街踏尽公卿骨’的结局，可以让我大唐江山更为稳固，可以让百姓……少苦一些……”
他的目光灼灼，充满了试探与期待：
“陛下，是否……愿意一试？”
轰！
所有的压力，所有的抉择，瞬间全部汇聚到了李世民一人身上！
试？意味着要向延续了数百年的特权阶层开刀，意味着要触动包括在座许多心腹重臣在内的既得利益集团，意味着前所未有的阻力、风险，甚至可能引发动荡！
不试？那就意味着默认了那条通往“黄巢”的老路，意味着他李世民可能将成为后世史书中，那个明知有隐患却无力或无心革除，最终导致帝国滑向深渊的“平庸”之主！
长孙无忌等人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李世民。他们心情复杂，既本能地抗拒“苦一苦士绅”，又被那“公卿骨”的可怕前景所震慑。
时间仿佛凝固了。
李世民的脸上，神色变幻不定，有挣扎，有权衡，有愤怒，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了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射出如同当年征战沙场、破阵杀敌时的锐利精光，声音斩钉截铁，响彻整个殿宇：
“试！为何不试？！”
他豁然起身，帝王之威凛然四溢：“若能避免那等浩劫，若能让我大唐江山永固，若能真让黎民百姓少受些苦楚……莫说是‘苦一苦士绅’，便是要朕剜肉补疮，朕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的目光扫过长孙无忌等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力：“诸公，尔等皆与朕休戚与共！是愿意与我大唐一同寻求新生，打破这千年魔咒？还是愿意坐等着哪一日，你我的子孙，也沦为那天街之上的枯骨？！”
这话已是极其严厉！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心中一凛，知道陛下心意已决，且将他们也彻底绑上了这艘改革之船。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无奈，但最终，都化为了一丝同样被激起的豪情与责任感。他们辅佐李世民，不就是为了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吗？若因循守旧，与那些他们曾经鄙视的前朝腐朽权贵有何区别？
“臣等……愿随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悲壮。
得到这肯定的答复，林昊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兴奋的笑容。他知道，历史的大门，已经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好！”林昊朗声道，“既然陛下有此决心，那我这里，确实有两个或许能撼动这土地兼并顽疾，重新夯实大唐税基的……‘笨办法’！”
得到了李世民那破釜沉舟般的“愿意一试”的承诺，以及重臣们虽心情复杂却依旧表示支持的回应后，林昊知道，抛出那两颗“王炸”的时机，成熟了。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跨越千年的勇气，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心神未定的“听众”，沉声开口：
“陛下，诸位公爷，公子。既然要试，便要触及根本。我所言之法，或许在诸位听来惊世骇俗，甚至……离经叛道。但它们的目的，正是为了‘固本培元’，重新厘定国家、士绅与百姓之间的权利义务，以期打破那‘苦百姓而易，动权贵则难’的死结！”
他走到木板前，拿起炭笔，重重地写下了第一个词：摊丁入亩！
“何为‘摊丁入亩’？”林昊解释道，“简而言之，便是将历代按人工（丁口）征收的赋税和徭役，合并到一起，全部折算成银钱或粮食，按照土地亩数的多少来征收！”
他详细阐述其核心：
“从此，有田者纳税，无田者或田少者不纳或少纳！家中人口多而田地少者，负担大大减轻；而拥有大量土地者，则需承担与其资产相匹配的赋税义务。此乃‘量能课税’之原则，力求公平！”
嗡！
此言一出，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所有人都被这个设想惊呆了！
一直以来，国家的“丁税”和徭役都是压在每一个成年男丁头上，无论贫富！这使得无地或少地的农民负担极其沉重，往往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而“摊丁入亩”直接将税负与土地挂钩，这简直是颠覆了千百年的征税传统！
“这……这……”房玄龄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思索，“若如此，无地流民之税负立减，确能安民……但，拥有大量田产者……”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这触动了所有地主，包括在座绝大多数人的核心利益！
长孙无忌脸色变幻，他家族田产无数，此法若行，长孙家每年需多缴纳的赋税将是一个天文数字！但他联想到刚才那“天街踏尽公卿骨”的惨状，硬是把反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眉头紧锁，沉默不语。
魏征却是目光一亮，他素来心系民生，立刻看到了此法的好处：“妙啊！此法若能推行，贫苦百姓负担大减，生齿日繁亦不必忧心加税，利于人口滋生！且税收与土地挂钩，朝廷岁入便与田亩数关联，更为稳定！”
程咬金和尉迟恭互相看了一眼，他们田庄也不少，心里有点打鼓，但看陛下和几位文臣都没立刻反对，也憋着没说话。
李世民眼中精光闪烁，他迅速权衡着利弊。此法确实能极大缓解底层民困，稳定社会，而且能将税收更紧密地绑定在土地上，朝廷收入更有保障。但阻力……他几乎可以想象那将是何等的滔天巨浪！
“林先生，请继续说！”李世民沉声道，语气坚定。
林昊点点头，知道第一颗炸弹已经引爆。他擦掉“摊丁入亩”，又写下了第二个，也是更具冲击力的词：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
这十个字一出，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官绅一体纳粮……一体……当差？”李承乾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错！”林昊的声音斩钉截铁，“所谓‘官绅一体纳粮’，便是**取消所有官员、功名士子（即士绅）及其家族在赋税上的优免特权！他们所拥有的土地，必须和普通民户一样，按照‘摊丁入亩’后的标准，足额缴纳皇粮国税！”
“而‘一体当差’，”林昊的目光扫过程咬金、尉迟恭等武将，又扫过长孙无忌等文臣，“便是取消官员、士绅及其家族在徭役上的豁免权！遇到国家征发徭役，如修筑水利、转运粮草等，其家族适龄男丁，亦需按律应役，或缴纳相应的代役银钱，不得借故逃避！”
轰隆！
这第二颗炸弹，其威力远超第一颗！如果说“摊丁入亩”还只是让士绅们“多出点血”，那“官绅一体纳粮当差”简直就是刨了他们赖以维系特权和社会地位的祖坟！
自魏晋南北朝以来，“士族”之所以为“士族”，除了文化传承，最重要的标志就是政治和经济上的特权！免赋税、免徭役，这是他们区别于平民、高高在上的根本！如今林昊竟要将其连根拔起？！
“荒谬！”一声压抑不住的低声惊呼不知从哪位重臣口中溢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极其难看，连之前支持“摊丁入亩”的魏征，此刻也陷入了巨大的挣扎之中！这触及的是整个官僚士大夫阶层的底线！
程咬金脖子都粗了，瓮声瓮气道：“让俺老程家的人去扛石头修河堤？这……这成何体统！”
尉迟恭也闷声道：“就是！俺们是给陛下打仗的！哪能干那些役夫的活计！”
长孙无忌和房玄龄虽然没说话，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他们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李世民也彻底震撼了！他作为皇帝，何尝不知道士绅特权对国家的损害？但他更清楚，这特权是维系整个统治阶层忠诚和稳定的重要基石之一！动这个，无异于与天下几乎所有的读书人、所有的官员为敌！其风险，比发动一场战争更大！
林昊看着众人剧变的脸色，知道这是最关键的考验。他迎着李世民那复杂无比的目光，缓缓说道：
“陛下，诸位！我知道此法惊世骇俗。但请诸位再想想——为何每一次朝廷困难，都只能‘苦一苦百姓’？正是因为士绅阶层凭借特权，将自己本应承担的国家责任，全部转嫁到了已然不堪重负的平民身上！”
“长此以往，税基萎缩，贫富悬殊，民心离散！当百姓被榨干最后一滴血，当流民汇聚成滔天巨浪时，他们不会区分你是清官还是贪官，是贤绅还是劣绅！黄巢的刀，认得你们的《氏族志》！”
他再次祭出那血淋淋的历史教训，声音如同寒冰：
“是守着眼前这点特权，等着将来被‘踏尽骨’？还是壮士断腕，革除积弊，换取大唐江山真正的长治久安，也换取诸位家族更长远的、安全的富贵？”
“这两条政策，便是要将国家责任进行重新划分，让占有社会最多资源的士绅阶层，承担起与其地位相匹配的义务！唯有如此，才能拓宽税基，充盈国库，才能在天灾人祸时有足够的力量赈济百姓，避免民变！这才是真正的‘固本’！”
林昊说完，静静地看着李世民，等待着这位千古一帝的最终决断。整个房间内，落针可闻，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炭笔留下的那两行触目惊心的大字，仿佛在无声地拷问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是选择维护延续千年的特权，沿着老路走向可能的深渊？还是选择一条充满荆棘、却可能通向新生的改革之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世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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