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立政殿内却灯火未熄。李世民挥退了所有宫人，殿内只剩下他与长孙皇后二人。白日里清晖园中发生的一切，如同巨石压在心口，那本《赤脚医生手册》就放在御案之上，旁边是张阿难已经出发前往终南山的密报。
虽然已经采取了行动，手中握有了希望的火种，但那股想要窥探命运真相的冲动，以及深藏的不安，却如同鬼魅般缠绕着帝后二人，让他们难以安枕。
“观音婢，”李世民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显得格外低沉，“朕这心里……终究是难以平静。林昊那孩子，绝不会无的放矢。他今日之举，看似献书，实则……更像是在与时间赛跑。朕想知道，在后世的那本史书上，你……还有承乾、青雀、丽质他们，究竟……究竟如何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住了长孙皇后微凉的手。
长孙皇后依偎在丈夫身侧，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但自己的身体却抑制不住地微微发冷。她何尝不想知道？那萦绕在心头的、关于自身气疾日益沉重的预感，以及林昊提及孙思邈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都让她恐惧而又渴望知道答案。
“二哥，”她轻声回应，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妾身……也想知道。知道真相，或许……我们才能更好地应对。”
一种无声的默契在夫妻间达成。李世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摆驾清晖园！朕要亲口问他！”
清晖园，林昊书房。
林昊正准备歇息，忽闻陛下与皇后娘娘夤夜到访，心中已然猜到了七八分。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将帝后二人迎入书房，再次屏退了左右。
烛光下，李世民与长孙皇后并肩而坐，两人的脸色在跳跃的烛火中显得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种奔赴刑场般的决绝。
“林先生，”李世民开门见山，目光灼灼地盯住林昊，不再有任何迂回，“此处再无六耳。朕与皇后只问你一句，你来自后世，定然知晓我等命数。今日你急献医书，力荐药王，究竟为何？在后世史笔之下，观音婢，还有朕的这些儿女，他们……结局如何？” 他的问题直指核心，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
长孙皇后也抬起眼，那双素来温婉沉静的美眸，此刻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恳求，更有一种想要掌握自身命运的坚定。
林昊看着眼前这对地位尊崇，此刻却如同寻常夫妻般为家人命运忧惧的帝后，心中叹息。他知道，这一刻终究无法避免。他沉吟片刻，组织着最温和却也最真实的语言。
“陛下，娘娘，”林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史书记载，皇后娘娘因气疾缠身，操劳过度，于……贞观十年六月，崩于立政殿，谥号文德皇后。”
“贞观十年……六月……” 长孙皇后喃喃重复，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血色尽失，若非李世民紧紧扶住，几乎要软倒。虽然早有预感，但当这确切的死期被如此清晰地告知时，那种冲击依然如同冰水浇头，让她遍体生寒。距离现在，竟然只剩下不到两年时间？！
李世民的拳头骤然握紧，指节发白，龙躯因为极力压抑悲痛与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死死盯着林昊，声音沙哑：“还……还有呢？”
林昊不忍再看帝后神情，垂下眼帘，继续道：
“太子殿下……因足疾（坠马伤腿，未能完全康复，落下残疾）日益严重，性情渐变，加之与魏王殿下……有所纷争，最终……行为失当，于贞观十七年……被废。”
“魏王殿下……亦因卷入储位之争，后被贬徙。”
“长乐公主殿下……雅好读书，性情温婉，然……亦因气疾（遗传或体质原因），于贞观十七年，薨逝，年仅二十三岁。”
“晋阳公主殿下……聪慧仁孝，深得陛下疼爱，然……十二岁便夭折了……”
林昊每说出一句，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脸色就苍白一分。他们仿佛看到了一幅鲜血淋漓的画卷在眼前展开——爱妻早逝，嫡子反目，宠女夭亡……这一个个残酷的“史实”，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剜在他们的心上！
长孙皇后终于忍不住，伏在李世民肩头，发出了压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声，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她不仅为自己不到两年的寿数而悲，更为她的孩子们那坎坷甚至凄凉的未来而痛彻心扉！
李世民紧紧搂住妻子，这位征战四方、面对千军万马也毫无惧色的铁血帝王，此刻眼圈通红，虎目中含满了泪水。他仰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滑落，喉咙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良久，李世民才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所以……所以你才……”
“是，陛下。”林昊抬起头，目光坦诚而坚定，“臣知晓这些，无法坐视不理。皇后娘娘之疾，或可借《赤脚医生手册》之理念与孙神医之妙手，寻得一线生机！太子殿下的腿伤，若能及早以更优之法处置，或可避免残疾，性情或不至大变！长乐公主、晋阳公主之疾，若能提前防范、精心调养，或许……也能改变那早夭的命数！”
他看向悲恸的帝后，声音带着一种鼓舞的力量：“陛下，娘娘，史书是墨写的，但人生不是！既然上天让臣来到这个时代，让臣知晓这一切，或许就是为了给陛下和娘娘一个改变的机会！如今医书在手，药王将寻，一切尚有可为！切莫沉溺于悲伤，当振作精神，与这既定的命数，争上一争！”
林昊的话语如同惊雷，震醒了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帝后。
李世民猛地擦去眼角的湿润，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斗志！他扶起泣不成声的长孙皇后，沉声道：“观音婢，你听见了吗？林先生说得对！史书如何写，朕不管！但朕绝不容许你就此离去！绝不容许我们的孩子走向那般结局！我们有医书，有孙思邈，更有林先生指点！这命数，朕偏要逆天改之！”
长孙皇后在丈夫坚定的目光和林昊充满希望的话语中，也渐渐止住了哭泣。她深吸一口气，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中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和为母则刚的坚韧。
“二哥，妾身明白了。”她紧紧回握李世民的手，“为了你，为了孩子们，妾身绝不会放弃！”
这一次深夜的谈话，撕开了残酷的命运面纱，带来了刻骨铭心的痛，却也彻底激发了帝后二人抗争到底的决心。从这一刻起，他们不再仅仅是顺应历史的帝王与皇后，更是要亲手扭转家人命运、与天争命的战士！而林昊，就是他们手中最关键的指引明灯。
立政殿，深夜。
帝后二人从林昊那里得知了那令人心碎的“未来”后，巨大的悲痛化作了破釜沉舟的决心。李世民连夜发出加急密令，以最高优先级再次传讯给已在途中的张阿难，严令其不惜一切代价，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孙思邈！每一刻的延迟，都可能意味着与挽救观音婢性命的机会失之交臂。
翌日，太极殿，大朝会。
经历了昨日燧发枪试射的震撼与清晖园献书的暗流汹涌，李世民端坐于龙椅之上，面色沉静，但熟悉他的人能察觉到那平静之下压抑的焦灼与决绝。
在处理完几项日常政务后，李世民目光扫过满朝文武，沉声开口，颁布了一道出人意料的诏书：
“朕膺昊天之眷命，统御万方，夙夜忧勤，惟恐德薄，上干天和。今为体察民瘼，广纳良方，特颁此诏：着令天下各州郡，举荐医术精湛、品德端方之良医，入京待选。凡有奇方妙术，能疗治疑难杂症者，不论出身，皆可呈报当地官府，核实后驿传送京。朝廷将设医学馆，择优录用，厚给廪饩，以彰其能，惠泽苍生！”
这道“寻访天下名医”的诏书，听起来冠冕堂皇，是为了“体察民瘼”、“惠泽苍生”，符合一位仁德君主的作为。然而，听在那些嗅觉敏锐的世家官员耳中，却品出了截然不同的滋味。
皇后身患气疾，近年来时有发作， 这在顶级权贵圈子里并非绝密。只是以往宫中御医调理，陛下也未曾如此大张旗鼓地公开寻医。联想到近日陛下与长孙无忌、房玄龄等核心重臣异常频繁的密议，以及宫中某些区域戒备等级悄然提升的迹象，再结合这道突如其来的诏书……
几个世家代表在队列中迅速交换了眼神。
“陛下此举，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下朝后，卢承宗在步出太极殿时，对身旁的崔琰低声说道，语气笃定。
崔琰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皇后凤体恐怕……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堪忧。陛下这是急了，明面上广招天下名医以示仁德，暗地里，恐怕是想大海捞针，寻找能医治皇后顽疾的奇人！”
“这是一个机会！”另一位王姓官员凑近，声音压得更低，“我们之前不是苦于宫中戒严，许多眼线消息传递不畅，尤其是关于那个神秘年轻人和清晖园的具体情况，更是难以探知么？陛下如今主动打开了一道口子……”
“不错！”卢承宗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陛下要‘良医’，那我们便‘送’他几个‘良医’！挑选我们族中培养的、或完全可控的医者，想方设法让他们通过州郡举荐入京！只要能进入太医署，或者哪怕只是获得入宫诊视的机会，我们就能重新建立与宫内某些人的联系，摸清现在的状况，尤其是那个神秘年轻人的底细！”
他们想利用这个“送医”的机会，将精心挑选的、绝对忠于世家的人手，安插进皇宫内部。这些医者不仅能够近距离观察皇后病情，探听帝后动向，更重要的是，可以借此与那些因为前段时间莫名戒严而断了联系的内线（可能是某个不得志的低级嫔妃、某个掌管物品的宦官、甚至是某个侍卫的家属）重新接上头，获取被严密封锁的关于清晖园、关于朝廷近期一系列异常举动核心情报！
“此事需周密安排，”崔琰谨慎地提醒，“人选必须绝对可靠，医术也要过得去，不能轻易被看出破绽。入京后的联络方式、接头暗号，都要重新设定，确保万无一失。”
“放心，此事我亲自督办。”卢承宗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的光芒，“陛下想借寻医之名行挽救之实，我们便顺水推舟，借他这道诏书，将我们的耳目重新送进去！看看这皇宫内院，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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