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千誉再次时恢复神智时,整个人已被套在麻袋里。
她眨眨眼,盯着粗糙的棕布,缓缓吸口气,强自镇定的回忆昏迷前的情景:
当时,她根本没有见到小乞丐的奶奶,反而察觉身后多了一个影子,直觉应该是个男人。
被骗了。
这年头,小孩子也这么坏了。
演的也太像了!
苏千誉压住怒意,不敢妄动,因不知身边是否还有他人,若惊动绑匪恐会再次遭殃。
她一边想着绑匪的目的,一边捕捉周围的一切动静:
身子随着细碎、有规律的车辘声,微微颤动,应该在马车里。
没有任何叫卖声。
车外,不时有零星的孩童玩闹声、猫狗的叫声,伴着丝竹管乐声、清雅歌声,以及辨不清的嘈杂声传来。
不在天街上。不在三个商市中。应该没有出城。
不是贫民窟。
极可能是居住人数不多,环境较好的坊间街巷内。
会出城吗?
是人贩子吗?
若是,那还有机会谈判。
若寻仇或其他......
苏千誉思绪千回百转时,忽想到几个奇怪之处:
第一,身体的不适很轻,是短暂昏迷才会有的状态。
第二,捂住她口鼻的手帕上,刺激气味十分浓烈。按失去知觉的速度,用的迷药应该很霸道,时长至少三四个时辰左右,否则绑匪不会不捆束她的手脚、嘴巴。
第三,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日头未落西山。
既如此,怎会醒的这般快?
苏千誉迫使自己冷静思考,却难压心慌意乱,呼吸紧绷,胸闷气短,不得已大口喘息,如此反复。
渐渐的,她闻到一股熟悉的淡淡香气,源源不断的流窜进口鼻,脑中电光火石的噼啪一闪。
是顾非真送她的银香囊,驱散了迷药的些许药性,让她早早醒来。
与顾非真一同查案的幕幕景景,如走马灯般在脑海迸现,苏千誉鼻子微酸,合上眼,心神稍安。
片时,车辘声渐趋平静。
一个有点熟悉的男声,在车箱外响起,“其他的人看到过吗?”
“没有。您放心吧。”
“快抬进去。跟我走。”
苏千誉猛的睁开眼,感觉有人正打开车厢门,两只手抓住麻袋的边角用力往外拖,接着自己便被粗鲁的扛起。
她的胳膊被蛮力掐的麻痛,腰腹撞到似肩膀的部位,硌的生疼,但不敢有任何动作与声音,只能假装昏迷不醒,默默的感受周围一切变化。
平滑的地面,凹凸不平的碎石路,三两步高低错落的台阶,自上而下倾泻的流水,困于笼中的鸟鸣,幽幽不绝的花香,还有悦耳的琴声,无不在提醒着她:这是一个深宅大院,富丽之地。
苏千誉将每一种感知的景色间距,以扛着她的人的步数计算,牢牢记在心里。
同时,震惊于那琴声,竟在她四个月前参加的一次宴会上听过。
一个她最不愿发生的猜想,在脑中回荡。
琴声越来越近。
苏千誉觉得自己已在弹琴人的屋外。
熟悉的男声再次响起:“越娘子,东西先放这里。主子说您别好奇,不要去看,也不要问。晚些时候,他会亲自来处理。”
“知道了。”
说是内室,苏千誉却觉得被扔进了一个密闭的空间。
门扉关合,无形的黑暗、压抑,骤然向她压罩而来。
越娘子的琴声如隔了一道厚厚的墙,化作阵阵闷雷,不断的冲击着她不安的心神。
苏千誉惶惶呆坐在麻袋内,全身冷汗淋漓。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绑匪是徐浪的管家,自己则在徐浪宅邸中,小妾的屋内藏着。
苏千誉愤恨的攥紧拳头,重重的锤了下腿,懊恼自己忽视了靠打杀比狠,积累财富立业的流氓,狗急跳墙的本性。
不论披上多少层光鲜亮丽的外衣,在遇到危机时,这种人终会重拾当初最拿手的伎俩。
铤而走险,是他们的家常便饭。
那么徐浪是为泄愤,要虐杀她吗?
还是逼她承认果市变动系她一手操控,待扭转败局,收了她的产业,再把她转卖?
苏千誉坐卧不安,双手捂住脸,拼命的想着应对之策,前所未有的感觉时间如此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门开了,有人进来解开麻袋。
苏千誉没有激动的挣扎,也没有打量周围的环境,保持着屈膝抱腿而坐的姿势。
她仰起头,看清来者,果然是徐浪与其管家,随即漠然开口:“我饿了。麻烦给点吃的。”
徐浪愣住,本来鼓掌饱满的宰割他人命运的高傲姿态,现在被苏千誉的话戳破,泄气了。
这不是他想看到的样子。
畏缩、哭泣、叫喊、求饶,才是该有的表现,尤其是女人。
“你的反应真是异乎常人。”徐浪走到苏千誉身前,蹲下来与她平视,神色阴险又得意,道:
“想来,你明白自己因何在此。够狠的啊你。我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让你如此算计我。我真是小瞧了你。”
“彼此。我也低估了你。你说过,生意只有合作、竞争,其他的不重要。我记住了。你不该把手伸到茶行。
二十五年前,建州茶商与户部的官吏联合做局,算计我父母家业。我母亲因此奔波伤身,早早离世。这些年来,我父亲在茶业上,处处压他们一筹,为财为名更为出一口气。
而你,明知建州茶商与我们江北徽茶是对头,仍要帮他们夺我父亲的行首。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苏千誉迎着徐浪狠戾的目光,语气平静的说着,末了又补充一句:“我饿了。给我拿吃的。”
徐浪快被苏千誉吩咐人做事的态度气笑了。
好似被绑架的是别人,她翻身做主人了。
他薅住苏千誉发髻,向自己一扯,发狠道:“你他娘的要死了知道吗?拿腔作调会让你死前更痛苦。”
苏千誉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痛。
她将惊呼吞忍腹中,抬手贴握住徐浪的手腕轻晃,道:
“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饿死都很扫兴。有更好的活法,何必总打打杀杀。你是聪明人,肯定想到了解决办法。
我的狼狈样子,有没有让你的怨愤消一点?我是真的饿,你看我掌心冒了许多汗,若犯饥饱痨,岂不败坏你惩罚我的体验。”
苏千誉的声音与眼神虚虚柔柔,像体力不支,像在哄人,每一句都说中了徐浪的心思,让他满怀的盛怒淤塞心头,不上不下,如卯足劲儿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没错。鱼死网破、杀人泄愤是下下策。
还未到山穷水尽时。
徐浪顿觉手背上,苏千誉留下的湿凉细汗十分刺骨。
他低骂一句,松开苏千誉发髻,甩开她的手,将人向后一推,“你猜到我意图,要怎么做,自己选。”
“你的柜坊遭遇挤兑,是我指使人做的。藏香楼对峙,是我预先找人商量好说辞。楼兰漠玉是我为取信拖住你,故意抛出的诱饵与幌子。
安禄山是我的心腹,一直为我做事。我甚至还让人去调查果农暴毙一事,可惜他儿子是个废物,只会狗叫,没半点用处。
我愿意将针对你、设计逼空你家业的一切不正当竞争的细节,尽数写出,签字画押,为此负责。你若告到官家那里,我也认了。
我会再写一份澄清文书,说明你没有绑架威胁我。也愿对你的所有损失双倍赔偿,附带我名下的所有财产转赠予你。
你拿着我的亲笔信与市券,找到安禄山。他一直经手并知悉我全部财产,唯他有资格以代理的身份替我出面,与你进行过户与交接,其他人没用,反易节外生枝,对你不利。”
苏千誉越说脸色越差,声若游丝的像一只被捕兽夹套牢的受伤小鹿,惶惶无助,任由猎人屠戮。
“可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徐浪满意极了,笑得合不拢嘴,缓缓的拍了几下手掌,示意管家立刻取来纸笔,顺便带点饭菜。
等待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一震,倾身捏住苏千誉下颌,凝重道:“你不会又耍什么花招吧?”
苏千誉拉下徐浪的手,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怏怏道:
“我现在连自由都没有,生死全凭你一句话,如何耍花招?我没你狠,我认栽。你不必杯弓蛇影。
若不信,可先让安禄山把我的财产转移给你验证诚意。但我建议不要闹到官家那里,因为洮州刺史亲信,与安禄山确为故交,往来不受命于我。
另外,你不能伤我。事情解决,马上放了我,否则我父亲一定会倾尽所有、不择手段的找到我,为我报仇。
你为财,大可不必搞到这一步。往后,我们两不相犯,有话好说。此事,我付出了代价,而你见好便收。要求不过分吧。”
“老子做事用不着你教。”徐浪烦躁的向旁边挪了几步,有意拉开距离。
他越发讨厌苏千誉这种,将人心思洞察的一清二楚,并理智点出,反客为主的女人。
那份深沉的心机与压迫感,一旦成为敌人,往往比男人的手段还要致命。
他觉得,女人最好像顺毛忠心的狗,听话安静的猫,呆傻不反抗的小绵羊。
管家回来了,将纸笔与一袋点心,扔在苏千誉面前。
徐浪盯着苏千誉提笔蘸墨,难抑兴奋道:
“你乖乖的兑现承诺。我保证你无事。”
“做梦。”苏千誉嘴唇紧闭,不动声色的默默回了两字,洋洋洒洒写了六页,页页按下手印。
徐浪审查完心情大好,捏捏苏千誉脸,让其老老实实的等消息,随后带着管家,大摇大摆的离开。
门一关,苏千誉瘫软在地,疲惫的闭上眼,暗自祈祷:安禄山,你一定要看清楚我写的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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