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洛阳,时常天光初霁未几,复而阴雨连绵。
但百姓们出行的情致丝毫不减,依旧千门万店,吆喝叫卖,挂彩迎宾。
贩夫走卒,少年童语,满路行歌。
深坊小巷,春情荡扬,风流不止。
大街小巷上,五颜六色的花伞,往来攒动,于阡陌纵横中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还是站在高处看景致更舒服啊。留仙楼开的好!”一个须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高声赞叹。
他左手揽着一个面颊绯红、醉意浓稠的美人儿,站在窗前,对西南方的新潭码头,晃了晃右手捏着的酒杯,“盛世重光啊。”
老者是留仙楼的大东家,三位东家里最年长的一位,靠经营瓷器发家的刘老。
他身着华服,高瘦健挺,举手投足间风姿勃勃。
“您是看到自己的货船到了吧。又一笔财到手。”
接话的是坐在案旁,吃着樱桃烙的体态敦实的中年男人,留仙楼的二东家陶仟。
新潭码头是武则天当政时,力主开通的漕运码头。
直至今日,其仍为天下舟船所集之地,日日千余艘填河路,天下半数财赋,皆由此路而进。
此时,码头上船头集市,橹楫徐摇,陶然岸畔,也让那远处楼台小坐,雅会幽欢的人,醉了水上风帆。
“哎呀。不行咯。”刘老倚着栏杆,笑眯眯的强逼着,不胜酒力、巧笑推拒的美人儿,吞下整杯酒,回头道:
“我一把年纪,钱财再多,无福消受有何用啊?再说,瓷器能卖几个钱?最值钱的是寿命。
这年头啊,保健一行才是暴利。我看比珠宝行有前景,比你放贷的营生更省心。”
陶仟重重地放下茶杯,愤愤道: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有些欠债的现在是越来越不要脸了,都快把自己当成爷了。
每每到还钱的时候,拖拖拉拉,各种理由,甚至东躲西藏、装死,总之拿不出一个铜板,回头又能看到他吃喝玩乐。
想来点狠的吓唬吓唬,谁知人家死猪不怕开水烫,破罐子破摔,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是赖。
听多了管事念叨,我真是一脑子门子火疖,折寿!”
说罢,他羡慕的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苏千誉,道:
“保健之物,必有医药配合。还是苏娘子高瞻远瞩,早早做了药材生意,又与顾非真这样厉害的人物交好。
顾掌院研制的还少丹,在金匮院的拍卖会上名声大振。此前,听说圣人服用后赞不绝口,命太医署加急采办炼制。
这样大的规模,除了太医令自家赚的盆满钵满,另有渠道的几个药商,想来皆能分到些汤汤水水。苏娘子参与其中不难吧。”
接着,又扭头对刘老笑呵呵的感慨道:
“咱兄弟俩是钱赚不到,仙丹的味儿更尝不到咯。这就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苏千誉眉眼带笑的听着,起身走到窗边,向下面的街道望去,佯嗔道:
“相识三五载,您二位的家业实力我很清楚,少拿我打趣。
什么折寿、老了?净说些浑话。我是小辈,经不住吓,还想与二位长长久久的把留仙楼开下去呢。
下次,我向顾掌院讨个人情,送几个疗程的还少丹给你们补补,行了吧?”
“那敢情好啊。”刘老与陶仟相视大笑,惯于左拥右抱的抬起胳膊,要去揽苏千誉的肩,却忽意识到什么,半空中收回,在搂着的美人儿下巴上一挑,道:“我们得好好答谢小千誉了。”
苏千誉无奈瞥了眼刘老,客套互吹道:
“当初,若没有二位的信任与合伙,怎会有今日的留仙楼,我怎会站在这里,高瞻远瞩。”
陶仟走到窗边,拍拍刘老的后背,笑道:
“行了,行了,不开玩笑了。
我一直记得,当初苏娘子找到我,提议一起置地开建留仙楼时,我很犹豫,是刘老劝我,说苏娘子是个正经实干的人,绝不会让诚心相待的伙伴们吃亏,年轻人有拼劲,善于竞争,值得一试。
果然,自开业至今,我与刘老从未对经营操心过,里里外外的打点,全是苏娘子在做,看到账簿与分利,就知道选对了。
我们十分乐意与庆幸能够苏娘子合作。听说,苏娘子最近在九泉村买了片地,想必有了新的计划。
日后,若用得到我与刘老,尽管开口,定不遗余力。”
苏千誉明白话中意,神色郑重几分,道:“还在初步考量中。待步入正轨,确可持久维系,再诚邀二位。”
陶仟欣然道:“好。那我们就祝苏娘子新业大吉。”
“小千誉,你快看,那人是不是顾掌院?”刘老身子微微前倾,指着楼下东北方,眯眼观察。
只见宝骑骎骎,香轮辘辘的街道上,一身麻色袍服的顾非真,正穿梭于人群中,朝这边走来。
苏千誉美眸豁然一亮,“正是。”
陶仟赞道:“风彩夺目。鹤立鸡群。”
“走。”刘老蓦地推开美人儿,拍拍袖袍,理理衣襟,率先出了门,“今儿个,咱们也跟着小千誉,见见圣人面前的红人儿。”
陶仟对苏千誉做了个一起的手势,便追随而去。
被丢在屋里的美人儿,因着早已心焦力乏,加之刘老力道强硬,一下子站立不稳,倒在地上。
此时,她垂着头,一边委屈的梨花带雨,一边捂着嘴几欲吐出,见一双精巧锦鞋出现在眼前,强忍着不适抬头,凄凄道:“我,我马上走。”
苏千誉扫了眼美人儿,道:“你是刘老外面带来的。”
美人儿点点头,擦擦眼角的泪,放松了身子,瘫坐回去。
“我们不会再来这间屋子。你若觉得身体不适,可在这里歇歇。既做了那行,就练好酒量。
宁把人喝倒,莫叫人欺灌。无法自救时,最好的是化被动为主动,别指望男人怜惜。”
苏千誉匆匆撂下话语离去。
独剩美人儿盯着消失的背影,怔怔无言。
待下到一楼与二楼的休息台,苏千誉脚步一顿,美眸一转,转而走到窗口张望,明艳的脸上,多了分俏皮窃喜,好似在看什么笑话。
此时,站在门楼外的顾非真,仰视着自楼顶飞落铺悬的两条红联,有那么一瞬,想立刻转身离开。
红联上写着两句话:
纵横乾坤破天机
屡破奇案救凡尘
附一个横联:
留仙入楼
字体鸾漂凤泊、渴骥奔泉,一看便知找的名家所书。
红绸五丈,伴着无数花瓣如河瀑飞下,万众瞩目。
留仙楼外,聚集了不少为一睹仙人之姿的百姓。
留仙楼内的许多宾客,或好奇观望,或欲上前攀谈,但看到苏千誉及另两位东家出门迎接,又默默退去。
望着如花笑靥的苏千誉,顾非真深吸口气,绽出一个比微笑大点的笑意,一直维持至进楼入雅间。
“好了。收收吧。没别人了,不必强颜欢笑了。”苏千誉谴退侍候的婢女。
她亲自为顾非真斟茶,声如沐水而开的花蕾,清新娇柔,“方才,多谢你给足了我面子。这份情我记在心里了。”
刘老与陶仟是见过世面,极有眼力的人,本也不打算占着位置,组一场尴尬的饭局。
二人将顾非真送至三楼后,便借故离去,只留苏千誉一人陪伴。
顾非真凝视苏千誉,眼中有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但藏于深黑的瞳仁,被稀释的寡淡,“外面的条幅、迎宾花,是你让人请我来这里时,提到的惊喜?”
苏千誉夹了几道新出的菜品,放进顾非真的餐碟中,对他调皮的眨了下眼,道:
“当然了。顾掌院智勇双全,为圣人分忧,解官员之危,还百姓公道,理应受到最热烈的奉迎。”
顾非真一针见血道:
“我自南城来,一路上遇到五个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全与我有关。
最近,南市一处地皮在兴工,听说是留仙楼的外扩。我看布局不及这里,招揽的客人应是以平民为主。
借机为留仙楼提升名气,吸引更多潜在客人,才是你请我来的首要目的吧。
苏娘子未经我准许,擅自捆绑我的名誉,是否侵犯了我的利益呢?
我是不是该索赔呢?”
苏千誉目光灼灼的盯着顾非真,啧啧惊叹道:
“想不到您竟如此精通商道之语。赔多少您说了算。”
顾非真听到最后一句,一口气噎住,放下筷子,道:
“总与苏娘子打交道,若不跟着学点,早晚被卖了还要替你数钱。”
苏千誉像一个被宠溺惯养的孩童般,骄纵一笑,问:
“半月前,我派人去贵府邸递请帖,才知您远行未归,是去寻仙访道了吗?顾掌院的修行是不是又高深了?”
顾非真神色蓦地淡漠,平静道:“去见了一位故人。”
苏千誉收敛笑容,正了正身子,“他的祭日。”
顾非真咀嚼酥糕的唇齿微微一僵,沉默吃完后,抬眼看着苏千誉,道:
“不。我是去看他的坟是否被盗挖,尸身是否被毁坏。”
……
苏千誉从顾非真的眼神中,看到了疏远,似乎在说:“不该问的别问。”
她暗觉有一丝的怪异,但说不出哪里,牵牵嘴角,欲换个话题。
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东家。是我,杜怀钦。”
苏千誉应允。
杜怀钦气喘吁吁的进门,看了眼顾非真,压住下文。
苏千誉严肃道:“明说。”
杜怀钦得了准许,才竹筒倒豆子般,和盘托出:
“九泉村那边出事了。
工匠们在您买的那户人家的房子里,挖出了一具死尸。
正巧九泉河水里,又捞上来了三个溺死的村民。听说全是渔民。
村里的人都说那三个渔民水性不错,不可能溺死,全把矛头对准您了。
他们嚷嚷着您本就不该买下那块地改建,一口咬定是您坏了风水,祸害整个村子。
现在,各家各户拿着棍棒、锄头、铁锹,把咱们的人和工匠围堵起来,要讨个说法,还叫嚣把咱们赶出村子。”
“荒谬!”苏千誉拍案而起,怒道:“无稽之言!报官了吗?”
杜怀钦擦了擦鬓角的汗,道:
“报了。刚发现尸体,我就立刻让人去县衙。
县尉到了那边,村民们有所收敛,我才敢抽身报您,免得此间有小人作祟。”
顾非真知此事重大,苏千誉必立即前往,起身走到她身边,捏捏她绷紧的肩膀,道:
“别担心。我与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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