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安这一觉睡得极沉，也极不安稳。
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前世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一会儿是洛阳冲天的火光与哭喊，一会儿是长安城下堆积如山的尸骸，一会儿又是那黑白琴键与斑斓画布交织成的、无人能懂的孤寂世界。
他在梦中挣扎，直到一股温润平和的力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注入他焦灼的识海，才让他渐渐安稳下来。
当他终于从深沉的睡眠中挣扎着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后颈传来的、属于女子膝枕的柔软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的、混合着淡淡墨香与清雅体香的熟悉气息。
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逐渐对焦后，看到了蔡文姬那张带着关切与温柔的娴静面容。
“夫君，你醒了？”蔡文姬轻声问道，手中还保持着为他轻轻按揉太阳穴的动作。
邓安怔了怔，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那失控的痛哭，那毫无形象的脆弱……一股强烈的窘迫感瞬间席卷了他。
他几乎是触电般地从蔡文姬膝上弹起，动作快得甚至有些踉跄。
“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脸上火辣辣的，竟不敢直视蔡文姬和旁边闻声看过来的甄宓与万年公主。
他邓元逸，何曾在人前如此失态过？尤其还是在自己的妻妾面前。
看着他这副窘迫无措、与平日里沉稳威严判若两人的模样，三位女子的反应各不相同。
蔡文姬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温柔依旧，仿佛刚才那个崩溃痛哭的他与现在这个窘迫的他并无区别，都是她需要细心呵护的夫君。
她起身，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夫君先喝点水，润润喉。”
甄宓则依旧是那副清冷的神情，但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她眼底深处那抹疏离又淡去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研究的、带着些许趣味的审视。
她似乎觉得，这个会哭、会窘迫的邓安，比那个完美无缺的“大将军”更加真实，也……更值得探究。
而万年公主刘诗，则是毫不客气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凤眸中满是戏谑：“哟，我们顶天立地的大将军也知道害臊了？方才哭得那般惊天动地，这会儿倒知道要脸面了？”
邓安被她一句话噎得满脸通红，接过蔡文姬递来的水杯，仰头灌下，试图用冰凉的液体压下脸上的燥热和心中的尴尬。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
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位女子，蔡文姬的温柔，甄宓的静观，刘诗的调侃……她们都没有追问，没有探究他为何崩溃，只是用各自的方式，默默地陪着他，守护着他最狼狈的时刻。
这份无声的理解与包容，像一股暖流，悄然浸润了他那颗被孤独冰封的心。
虽然那份源自灵魂的隔阂依然存在，但至少在这一刻，他不再是完全孤身一人。
“咳，”邓安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方才……一时失态，让三位夫人见笑了。”
刘诗哼了一声，抱起双臂：“知道失态就好！下次要哭找个没人的地方，省得吓坏我们姐妹。”
蔡文姬柔声道：“夫君心绪郁结，发泄出来是好事，何必介怀。”
甄宓则只是微微颔首，依旧没有多言，但那眼神仿佛在说：“我看到了，但我不会说出去。”
邓安看着她们，心中百感交集。
他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午后的阳光倾泻而入，带着初夏的暖意，驱散了书房内残留的阴郁气息。
他望着窗外熟悉的庭院景色，那些假山、翠竹、亭台，依旧是这个时代的模样。
逃避和沉溺于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是邓安，是手握重兵、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大将军，是这乱世棋局中最重要的棋手之一。
他有必须要承担的责任，有必须要走下去的路。
那份孤独，或许将伴随他一生，但他不能就此停下脚步。
他转过身，脸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虽然眼底深处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目光已然重新变得坚定。
“文姬，替我更衣。”他吩咐道，声音平稳有力，“诗儿，告诉三位师父，明日恢复晨练。甄夫人，有劳你告知婉儿，将积压的政务文书送至书房，我稍后处理。”
他的转变如此之快，仿佛刚才那个崩溃痛哭的人只是众人的幻觉。
但三位女子都明白，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并非忘记了那份孤独，而是选择了背负着它，继续前行。
蔡文姬依言去取衣物，刘诗撇了撇嘴，还是转身出去传令，甄宓则深深看了邓安一眼，默然一礼，退出了书房。
邓安独自站在窗前，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重新凝聚起来的力量。
路还很长。
而他，必须继续扮演好“大将军邓安”这个角色。
只是，在无人看到的内心深处，那架钢琴，那些画作，以及今日这三份不同的温柔，都已成为他灵魂深处秘密花园的一部分，既提醒着他的来处，也滋养着他继续在这个时代挣扎前行的勇气。
孤独依旧，但前路，犹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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