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老工业区像一头沉睡的钢铁巨兽,在午后的阳光下显露出衰败的骨架。锈蚀的管道如扭曲的血管攀附在厂房外壁,破碎的玻璃窗像空洞的眼窝,无声地凝视着闯入者。
陆凛站在那栋半坍塌的厂房入口前,身形凝定,只有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缓慢而仔细地扫描着前方昏暗的空间。风从空洞的窗口灌入,卷起地上的尘埃,带着陈腐的铁锈和尘土气味。
闻劭站在他侧后方一步之遥,没有打扰他的观察。他能感觉到陆凛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极度专注的气场,像一头锁定猎物的狼,每一个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这是一种与他自己那种依赖于信息整合与心理推导截然不同的工作方式,原始,却高效。
“跟紧。”陆凛头也不回,低沉地吐出两个字,率先迈步跨过倾倒的铁门,进入了厂房内部。
内部空间比从外面看更加空旷、幽深。高大的穹顶垂下几根断裂的钢缆,地面上堆积着瓦砾、废弃的机器零件和厚厚的、成分特殊的灰尘。阳光从顶棚的破洞投射下几道巨大的光柱,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区域,光柱中无数尘埃飞舞,静谧中透着诡异。
陆凛的脚步声很轻,几乎是落足无声。他走的路线并非直线,而是沿着墙壁、机器残骸等掩体迂回前进,目光不断扫视着地面、墙角、任何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他的鼻子几不可察地微微翕动,似乎在分辨空气中除了尘土之外的其他气味。
闻劭跟在他身后,努力放轻脚步,但他的皮鞋底踩在碎砾上,仍不免发出细微的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更多是用眼睛观察整体环境,注意那些不协调的细节——比如某处灰尘的厚度是否异常,某块地面是否留有不同于自然散落的拖拽痕迹。
“这里。”陆凛忽然在一台巨大的、锈死的冲压机床旁蹲下身。
闻劭立刻跟上,蹲在他身边。靠近之后,他能更清晰地闻到陆凛身上传来的、混合了淡淡汗味、皂角清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硝烟气息的味道,并不难闻,反而带着一种强烈的、属于雄性狩猎者的侵略性。
陆凛指着机床底座边缘的一片地面。那里的灰尘明显比周围要薄一些,而且有几道模糊的、平行的划痕。
“近期有人或物体在这里移动过。”陆凛的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拂过闻劭的耳廓,带来一阵微痒。
闻劭点头,目光却投向机床内部一个黑暗的角落。“看那里。”他伸手虚指。
陆凛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那个光线难以企及的角落里,似乎有一个深色的、反光的小物件。他毫不犹豫,直接伸手探入,动作干脆利落,丝毫不顾忌可能存在的危险或污秽。
当他收回手时,指尖捏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金属制成的天平徽章,样式与法院标志上的天平极为相似,只是边缘有些磨损,沾染了灰尘。徽章背面有别针,像是从什么衣物上脱落下来的。
“法官的……标志?”闻劭眼神一凝,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取证袋中抽出一个,示意陆凛放进去。
陆凛将徽章放入证物袋,目光却依旧盯着那个角落,眉头紧锁。“不像无意中掉落的。”他沉声道,“位置太隐蔽,像是故意遗弃或隐藏。”
“挑衅?还是不小心留下的?”闻劭沉吟。
“继续搜。”陆凛站起身,目光投向厂房更深处,那里更加黑暗,仿佛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向厂房深处推进。随着深入,光线愈发昏暗,空气也更加沉闷,那股陈腐的灰尘味愈发浓重。闻劭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立刻引来陆凛警告的一瞥。
就在这时,陆凛猛地停下脚步,手臂倏地抬起,横亘在闻劭胸前,阻止了他前进的动作。
那手臂坚实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闻劭猝不及防,胸口几乎撞上他的小臂,隔着薄薄的衬衫,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肌肉瞬间绷紧的硬度和灼热的体温。
“怎么了?”闻劭压低声音问,心跳因这突如其来的阻拦和接触漏跳了一拍。
陆凛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侧头,耳朵不易察觉地动了动,像是在捕捉空气中极其细微的震动。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着前方一片被巨大废弃货架阴影笼罩的区域。
“有声音。”他几乎是用气音说道,身体微微前倾,进入了随时可以扑击的战斗状态。
闻劭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除了他自己有些过快的心跳和风声,他什么也没听到。但他选择相信陆凛那近乎野兽般的直觉。
时间仿佛凝固了。昏暗的光线下,灰尘在有限的几道光柱中无声翻滚。陆凛横在他胸前的手臂没有收回,形成了一个短暂而强制的保护圈,将闻劭半护在身后。这个姿态充满了原始的占有感和控制欲,让闻劭感到一种别扭的安全感,以及一丝被冒犯的微妙不悦——他并非需要被如此严密保护的对象。
几秒钟后,前方货架阴影里传来一声轻微的“吱嘎”声,像是什么东西踩到了松动的铁皮。
陆凛眼神一厉,身体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就要冲出去。
“等等!”闻劭忽然低声制止,他猛地抓住陆凛横在他胸前的手臂,指尖用力,“不是人!”
陆凛动作一顿,回头看他,眼神带着疑问。
闻劭的目光却越过了货架,落在后方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处。“是老鼠,或者野猫。看那边,通风口有动物粪便和抓痕。如果是人,脚步声和呼吸声不可能这么轻而杂乱,而且……”他指了指地面靠近货架的一处,“那里有小型动物的足印,刚留下不久。”
陆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厚厚的灰尘上看到了几串细小的、梅花状的脚印。他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下来,横亘在闻劭胸前的手臂也终于放下。
刚才因为紧张而忽略的环境细节,此刻在闻劭的提醒下变得清晰起来。
“你……”陆凛看着闻劭,眼神复杂。他依赖的是直觉和战斗本能,而闻劭依赖的是观察与逻辑推理。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在这一刻却互补了。
闻劭松开抓着他手臂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坚硬肌肉的触感和灼人的温度。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揶揄:“陆警官,你的直觉很敏锐,但有时候,也需要相信一下眼睛看到的客观事实。”
陆凛抿紧了唇,没有反驳。刚才那一刻,如果他直接冲过去,很可能只会惊动一只野猫,从而打草惊蛇,或者暴露他们的行踪。闻劭的冷静观察,避免了一次可能的失误。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乌鸦”搭档,并非全然无用。他的价值,体现在另一种维度。
“继续。”陆凛移开目光,掩饰住那一瞬间的情绪波动,再次向前走去。只是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放缓了微不可察的一丝,更像是在有意无意地配合着闻劭的步调。
他们检查了那片货架区,除了确认是野猫的巢穴外,并无其他发现。
厂房主体部分基本搜查完毕,只剩下最里面一个用简易隔板隔出的小房间,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漆黑。
陆凛示意闻劭留在原地,自己则侧身贴在门边,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凝神听了片刻,确认没有动静后,才猛地将门完全推开!
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扫过房间内部。
这个房间不大,大约十平米左右,里面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摆着一把破旧的、木质的高背椅。椅子面对着空白的墙壁,姿态孤零零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
而在椅子前方的地面上,用白色的粉笔,清晰地画出了一个方框。方框的大小和形状,与现代法庭上的被告席极为相似!
“审判席……”闻劭走到陆凛身边,看着那把椅子和地上的方框,声音低沉,“这里就是他进行‘审判预演’的地方。那把椅子,是法官的位置。而这个……”他指着地上的方框,“是留给‘被告’的。”
手电光线下,能清楚地看到椅子上和方框内的灰尘,都比周围要薄得多,显然近期被人精心清理过。
陆凛走进房间,蹲在那个粉笔画的方框前,仔细检查。在方框的一个角落,他发现了一点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斑点。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凑近鼻尖闻了闻。
“是血。”他沉声道,眼神冰冷,“不是两名受害者的血型。”他之前仔细看过尸检报告,对受害者的血型记忆深刻。
“可能有第三个受害者,或者……是他自己的?”闻劭推测道,目光扫视着整个房间,试图捕捉更多心理痕迹,“他在这里排练,沉浸在他的法官角色里。这个地方,对他有特殊的意义。”
他走到墙边,用手电光照着斑驳的墙面,上面似乎有一些模糊的刻痕。他凑近仔细辨认。
“J-U-d-G-E……”闻劭轻声念出墙上那几乎被灰尘覆盖的、用尖锐物体刻下的英文单词,“法官。他在强化自己的身份认知。”
就在这时,陆凛的手机再次震动。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技侦那边有了新发现。那辆套牌黑色轿车,在案发前一周,曾多次出现在第一个受害者张奎家附近的一家律师事务所楼下。而那家律师事务所,主要接洽的正是各类刑事纠纷和申诉案件。”
闻劭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律师事务所……他对司法体系不满,可能源于自身经历。他选择的目标,都与他心目中‘司法不公’的案例相关。他可能在那个律所遇到过挫折,或者,他就在那里工作,能够轻易接触到各种案件的卷宗,从而挑选他的‘审判’对象。”
线索开始交织,指向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方向。
陆凛站起身,看着这个阴森诡异的“私人法庭”,又看向身边正凝眉思索的闻劭。灰尘沾染了他的衬衫袖口和裤脚,但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闪烁着洞悉迷雾的光芒。
这一次,狼的利爪找到了巢穴的入口,而鸦的羽翼,指明了猎物的方向。
他们的第一次协同搜查,在冲突、警惕和不得已的互补中,竟然真的找到了关键线索。
“走吧。”陆凛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最初的冰冷,“回局里,排查那家律所的所有相关人员。”
他率先向外走去。闻劭最后看了一眼那把孤零零的法官椅和地上的被告席,转身跟上。
走出昏暗的厂房,重新沐浴在阳光下,两人都不由自主地眯了一下眼。方才在废墟之下那种紧绷、压抑,以及被迫靠近彼此呼吸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感官里。
一种微妙的变化,在无声无息中发生。他们依然是彼此眼中的麻烦,但“同谋”的关系,却因为共同发现的秘密和险境,而打下了第一根,扭曲却坚实的楔子。
---
小剧场:回程插曲
(回市局的车上,气氛比去时更沉默,却也少了几分剑拔弩张)
陆凛:(专注开车,但余光瞥见闻劭在揉手腕)怎么?
闻劭:(动作一顿,若无其事)没什么。刚才在厂房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刮了一下。
(陆凛沉默片刻,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忽然伸手抓住了闻劭的手腕。)
闻劭:(身体一僵)你……!
陆凛:(皱着眉,检查他手腕上一道细微的、已经结痂的红痕,指腹粗糙的茧子磨过敏感的皮肤)野猫抓的?还是铁丝?
闻劭:(试图抽回手,未果)……可能是货架。
陆凛:(从车载储物格里拿出一个小型急救包,熟练地抽出碘伏棉签,动作粗暴地给他消毒)下次站远点。
闻劭:(疼得吸了口气,看着陆凛低垂着眼、专注处理伤口的侧脸,忽然笑了)陆警官,你这算不算……关心则乱?
陆凛:(动作一顿,扔掉棉签,松开手,耳根微红,语气恢复冰冷)闭嘴。防止你感染破伤风,耽误案情分析。
(绿灯亮起,越野车略显仓促地冲了出去。)
喜欢恋爱剧本请签收请大家收藏:(m.bokandushu.com)恋爱剧本请签收博看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