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秋。上海。
法租界的夜晚,仿佛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霞飞路上的霓虹灯顽强地闪烁着,试图用流光溢彩掩盖这座城市的千疮百孔。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雪茄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与恐惧混合的气味。
仙乐斯舞宫今晚格外热闹,一场由日本驻沪领事馆牵头、“维新政府”要员协办的“中日亲善慈善舞会”正在这里举行。
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留声机里流淌着周璇软糯的歌声,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无法真正渗入那些各怀心事的面孔之下。
顾知行便是这浮华场景中的一抹亮色。
他身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英式三件套西装,怀表的银链在马甲口袋处划出一道优雅的弧线。
作为“维新政府”经济委员会最年轻的首席顾问,东京帝大经济学部的高材生,他自然成了场中焦点。
此刻,他正手持一杯香槟,与日本海军武官府的一位中佐浅井信彦娴熟地交谈着,流利的日语带着纯正的江户口音。
“浅井中佐,依我浅见,南进的战略虽能暂时缓解资源压力,但美国的态度至关重要。他们的‘橙色计划’绝非虚设。”
顾知行微微倾身,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周围几位竖起耳朵的华人富商和官员听清。
浅井中佐身材微胖,脸上总带着看似和煦的笑容,但眼底的精明却挥之不去。“顾桑不愧是帝国培养出来的人才,眼光独到。只是,美国人……哼,他们还在隔岸观火罢了。”
“正是。所以,稳定华东经济,确保战略物资供应,才是当前重中之重。”顾知行顺势接过话头,语气诚恳,“‘以战养战’之策,关键在于‘养’字。金融市场若过度动荡,于皇军,于新政府,皆无益处。”
他几句话,既捧了对方,又看似在为“国家”建言,引得浅井连连点头,周围几位华人官员也露出深以为然的表情。
顾知行游刃有余地周旋其间,时而用日语与日方人员低语,时而用带着吴侬软语口音的上海话与本地士绅寒暄,甚至还能与一位法国领事馆的秘书用法语聊上几句巴黎的天气。
他风度翩翩,言辞得体,仿佛天生就该属于这个衣香鬓影的世界。
无人察觉,在他举杯浅酌的间隙,目光会似是不经意地扫过舞池入口,或是透过阳台的玻璃门,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西装内侧口袋里,那枚无法走时的老式怀表,冰冷的金属外壳紧贴着他的胸膛。
与此同时,舞会大厅侧门的侍者休息室内。
沈望舒扯了扯身上略显紧绷的白色侍者制服,将最后一颗纽扣扣好。
镜子里映出一张轮廓分明、神色冷峻的脸。他的眼神锐利,像淬了火的钢,与这身谦卑的制服格格不入。
他活动了一下手指,确保藏在袖口里的薄刃刀片能够随时滑入掌心。
“确认目标,日本内阁情报局特使,小野寺贞夫,身高约一米六五,蓄短须,戴金丝眼镜。预计会在舞会进行到中场时,由宪兵队护送至二楼小会客室,与法国领事进行非正式会谈。”
耳机里传来手下队员压低的声音,“我们的目标是在他进入小会客室前的走廊实施清除。‘黑鸦’,你负责制造混乱,并近距离确认战果。”
“黑鸦收到。”沈望舒对着隐藏的麦克风低语,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他拿起一个摆放着香槟的托盘,推门走入喧嚣的大厅。
灯光有些晃眼。
靡靡之音与周围虚伪的笑声让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黄埔武汉分校毕业时那股涤荡天下的热血,似乎早已在上海这座巨大的泥潭中被冷却、被压抑,沉淀为更深的决绝与果敢。
他的目光如同猎鹰,迅速锁定了舞池另一端,被几名日本军官和维新政府官员簇拥着的顾知行。
这个人,最近频繁出现在他的视野里。过于完美的履历,过于精明的头脑,过于受日伪高官的赏识。每一次看似偶然的社交场合出现,都像是一根微小的刺,扎在沈望舒职业敏感的神经上。
虽然尚无确凿证据,但直觉告诉他,这个顾知行,不简单。他甚至怀疑,上一次码头行动信息的泄露,或许就与此人有关。
沈望舒垂下眼睑,掩饰住眸中的审视,端着托盘,身形灵活地在宾客中穿梭。
他记住了顾知行的位置,但首要任务是锁定今晚的真正目标——
小野寺特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舞会的气氛在酒精和音乐的催化下逐渐升温。沈望舒像一抹无声的影子,留意着楼梯口的动静,计算着宪兵巡逻的间隙,在心中反复推演着行动的路径和撤离的方案。
晚上九点三十分左右,一阵轻微的骚动从门口传来。
几名穿着土黄色军服、眼神警惕的日本宪兵率先进入,随后,一个身材矮小、戴着金丝眼镜,留着典型日本卫生胡的中年男人在簇拥下走了进来。
正是小野寺贞夫。
舞会的主办者,一位维新政府的副院长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寒暄几句后,一行人便朝着楼梯方向移动。
“目标出现,正向二楼移动。”沈望舒低声通报,同时不动声色地向楼梯口靠近。他需要找一个最佳的角度,在目标踏上楼梯,护卫视线可能产生盲区的瞬间动手。袖口里的刀片,已准备好饮血。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
然而,就在小野寺一行人即将走到楼梯口时,异变陡生!
原本护卫在小野寺侧前方的宪兵队小队长忽然接到旁边一名侍从(伪装成侍者的另一名行动队员)的“意外”碰撞,酒水洒在了他身上。
虽是小插曲,却让整个护卫队伍的节奏瞬间一乱。
更令人心惊的是,那小队长在擦拭酒渍的间隙,与二楼楼梯口的一名军官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护卫队伍的方向竟然微微偏转,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转向了大厅一侧通往后方休息室的走廊!
路线改变了!
沈望舒的心脏猛地一沉。计划被打乱!
休息室走廊结构复杂,人员流动不确定,绝非理想的动手地点。
“情况有变!目标改变路线!重复,目标改变路线!”他立刻对着麦克风低吼,脑中飞速计算着新的方案。
是强行在走廊动手,还是放弃任务?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他的眼角余光下意识地扫向了顾知行刚才所在的位置。
阳台的玻璃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少许。顾知行正独自一人站在半明半暗的交界处,背对着喧嚣的舞池,似乎是在透气。他微微仰头望着没有星辰的夜空,右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
而他的左手,正握着一枚怀表,手指似乎在表盖上极其轻微地摩挲着。
这个动作无比自然,就像一个等待女伴或者思考问题的绅士无聊的把玩。
但沈望舒的心头却骤然划过一道冰线!
太巧合了!目标的路线刚刚改变,这个备受怀疑的顾问就恰好出现在了阳台!他在看什么?还是在……传递什么?
“放弃行动!立刻撤离!”沈望舒当机立断,对着麦克风下达命令。无论顾知行是否与此次变故有关,行动已经暴露风险极高,必须终止。
他迅速将托盘放在一旁的桌上,身形一闪,向与目标相反方向的员工通道撤去。内心却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波澜骤起。
是顾知行发现了他们的行动?还是巧合?如果是他,他如何能指挥得动日本宪兵改变路线?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保护那个日本特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疑虑如同藤蔓,瞬间缠绕上来。
通道里光线昏暗,弥漫着厨房传来的油烟味。沈望舒脚步迅捷,大脑也在高速运转。他必须尽快离开仙乐斯,宪兵队很可能已经收到了风声,正在展开搜查。
就在他即将穿过一条堆满杂物的后巷时,脚步猛地一顿。
巷口隐约传来了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还有日语呼喝的指令。是巡逻的宪兵!他们反应竟然如此之快,已经封锁了可能的撤离路线!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沈望舒背靠冰冷的墙壁,呼吸微促,右手缓缓摸向了后腰隐藏的手枪。
看来,今晚难免一场恶战。
就在他准备拼死一搏的瞬间,目光扫过身旁斑驳的砖墙,忽然定住了。
在约一人高的位置,墙壁上,一个用白色粉笔画出的、极其简陋的箭头,正指向侧面一个被垃圾桶半掩着的小铁门。
那箭头如此不起眼,就像是顽童或者流浪汉无意间的涂鸦。
但在此时此刻,出现在这个绝境之地,却显得无比突兀和……刻意。
是谁画的?什么时候画的?
是陷阱?还是……
沈望舒没有时间深思。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猛地一咬牙,不再犹豫,迅速推开那个小铁门。门后是一条更窄、更肮脏的小弄堂,弥漫着垃圾的腐臭味。他闪身而入,反手轻轻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逐渐逼近的危险。
背靠着冰冷的铁门,他能听到宪兵的皮靴声从门外经过,渐行渐远。
安全了。
沈望舒缓缓松了口气,但内心的疑云却愈发浓重。那个改变路线的日本特使,阳台上的顾知行,还有这个恰到好处的粉笔箭头……
这一切,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他抬起头,望向弄堂上方那一线狭窄的、被都市霓虹染成暗红色的天空。上海滩的这池深水,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浑浊,还要深邃。
而那个名叫顾知行的男人,在他的怀疑名单上,已经从“需要观察”,上升到了“极度危险,必须彻查”。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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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剧情的小互动】
顾知行(放下密码本,揉揉眉心):“扮演一个时刻在演戏的人,精神损耗太大了。”
沈望舒(擦拭着手枪,头也不抬):“知足吧。我扮演的侍者,不仅要精神损耗,还要物理躲避子弹和盘查,时薪为零,差评。”
(两人对视一眼,难得默契地同时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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