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灯光惨白，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晰无比，甚至有些刺眼。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汗液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沉重得几乎能压弯脊梁的压力。白板上贴满了现场照片、关系图和时间线，凌乱的红蓝线条交织，如同案发现场受害者体内那些被精心切断又伪装的血管。
“完美密室杀人案”与后续引出的“心理操控自杀案”并案调查后，压力不仅来自上级和社会舆论，更来自案件本身那令人费解的诡谲。特侦组已经连续高强度运转了数周，进展却如同陷入泥沼，每一次以为抓住了线索，最终却发现那只是凶手故意留下的、嘲弄般的泡沫。
凌夜坐在长桌的末尾，这是实习生应有的位置。他面前摊开着厚厚的卷宗，手指无意识地捻着纸页边缘，几乎要磨出毛边。他低着头，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看上去像是在专注研究资料，又像是在……走神。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风暴。
【“左边第三张照片，受害者书桌抽屉的夹层里，那本《微观宇宙与宏观意志》的扉页，印记。放大它，在脑海里。”】
那个声音，冰冷、精准，不带丝毫人类情感的波动，直接在他的颅腔内回响。它不是询问，而是指令。
凌夜的眼球在眼皮下轻微转动，脑海中立刻清晰地浮现出那张他只是在证物清单上扫过一眼的照片细节。心魔所说的那本书，是受害者，那位才华横溢却离奇自杀的年轻生物学教授的藏书。扉页上，有一个模糊的圆形印章痕迹，像是曾被什么东西覆盖，又被匆忙撕下。
【“不是私人藏书章。检索公共捐赠图书标识，比对市级图书馆系统，以及……大型企业基金会定向赠书数据库。”】
思路像一道冰冷的电流，强行注入他的思维。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心魔会注意到这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为什么方向会如此明确地指向“企业基金会”。他的大脑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按照这个指令高速运转，像一台被植入最高效检索程序的机器。
这种被驱使、被赋能的感觉，让他既依赖又恐惧。每一次，都像是灵魂被撕开一道口子，让某种非人的东西窥探、操控。他渴望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努力去破案，证明自己的价值，而非依赖这脑海中不明的低语。但现实的困境，案件的胶着，同僚们日益沉重的呼吸声，都在无情地消磨着他的坚持。
“不行，社交关系排查了三次，没有明显矛盾点。”
“财务状况干净得像被水洗过。”
“实验室的监控和人员出入记录，找不到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那个密室，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自杀诱导……这太玄了，没有药物残留，没有催眠迹象，仅仅凭借语言和心理暗示就能让人在特定时间、以特定方式结束生命？这真的是人能做到的吗？”
组员们的议论声透着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苏清月站在白板前，身姿依旧挺拔，冷艳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敲击白板边缘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她的目光如同锐利的探针，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最后，在凌夜身上停留了数秒。
这个年轻人，太安静了。安静得与周围格格不入。可偏偏，就是他，在最初的密室案中，提出了那个看似荒谬、最终却被证实的“心理延时装置”的假设。是直觉？还是……
凌夜感受到了那道审视的目光，头皮微微发麻。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苏清月的视线，努力让眼神显得平静甚至带点实习生的茫然。
“凌夜。”苏清月突然开口，声音清冷，打破了会议室里的沉闷，“你看了几天卷宗了，有什么想法？”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以为然。一个实习生，能有什么高见？
凌夜的心脏猛地一跳。机会？还是试探？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脑海中仍在盘旋的关于“印记”、“基金会”的低语，选择了一个相对稳妥的切入点：“苏主任，各位前辈，我……我在想，凶手选择受害者的标准，或许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有罪’或‘有仇’。两位受害者，一位是结构生物学专家，一位是认知心理学新锐，他们的专业领域看似无关，但有没有可能，在某个更隐秘的层面，存在交集？”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尽量避免流露出任何被“指引”的痕迹：“比如，某种……交叉学科的研究项目？或者，共同接触过某个……特定的知识体系或组织？”
这是他自己的思考，是他连日来翻阅资料后的真实疑惑。他将这疑惑提出，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引导调查方向。
【“迂回。怯懦。直接告诉他们，那个印记属于‘盘古基金会’。”】心魔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凌夜的手指在桌下悄然握紧。他忽略掉脑中的声音，继续看着苏清月。
苏清月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没有立刻否定：“交叉学科项目？范围太广了。你有什么具体方向？”
就在这时，一个负责外围线索排查的组员推门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苏主任，有发现！我们重新梳理了第二位受害者（心理学讲师）的社会活动记录，发现他半年前，曾作为特邀嘉宾，参加过一个由‘盘古公益基金会’资助的高端心理学论坛！这是论坛的纪念品和资料。”
他将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放在桌上，里面是几本印刷精美的册子和一个纪念徽章。徽章的图案，是一个简约的、象征着开天辟地的巨人托举圆球的造型。
凌夜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同时，【“看，那本书的扉页印记，与这个徽章外围的轮廓，相似度87.3%。‘盘古公益基金会’，盘古集团旗下三大公益基金会之一，主要资助方向：前沿科学、生命探索、心灵哲学。”】心魔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机械播报，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果然……是盘古！
他强忍着没有立刻去翻看之前那本书的照片进行比对，但心脏已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心魔的提示，与现实的线索，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苏清月拿起证物袋，仔细看了看那徽章，又快步走到白板前，取下那张夹层书籍的照片。她对比着，眼神越来越锐利。
“查！”她放下照片，声音斩钉截铁，“重点查这个‘盘古公益基金会’！两位受害者与它，或者与盘古集团其他分支的所有关联！包括不限于项目申请、资金往来、学术交流、人员接触！”
命令一下，整个会议室如同被注入强心剂，立刻忙碌起来。键盘敲击声、电话沟通声此起彼伏。
凌夜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
盘古集团。这个名字他当然听过，一个横跨生物科技、神经医学、人工智能、新能源等众多领域的巨无霸企业，是城市的名片，是无数人向往的就业天堂。它的公益基金会，形象一向阳光、正面，致力于推动科学进步和人类福祉。
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其旗下的一个公益基金会，怎么会和这两起诡异、黑暗的命案扯上关系？
是巧合？是有人故意利用其名头？还是……这光鲜亮丽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暗流？
【“畏惧了？真相往往寄生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继续深入，你会看到更有趣的东西。”】心魔的低语适时响起，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比如，那位苏主任，她听到‘盘古’时的反应，可比你想象的要……熟悉。”
凌夜猛地看向苏清月。她正站在窗边，打着电话，侧脸线条冷硬。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明暗交织的条纹。她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微微侧头，视线与他撞个正着。
那眼神复杂难明，有一丝获知线索的决断，有一缕对案件走向的凝重，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被深深隐藏起来的，了然的戒备？
凌夜迅速低下头，心脏怦怦直跳。心魔的话，像一颗种子，落在他本就充满疑虑的土壤里。
下班时间早已过去，凌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他那间狭小的出租屋。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隔绝不了脑海里的声音。
他拿出手机，下意识地搜索“盘古公益基金会”。屏幕上立刻弹出大量信息：资助贫困学子、建立希望小学、赞助尖端科研项目、举办高端学术论坛……光鲜亮丽，无懈可击。
他点开基金会官网，管理团队名单上，是一张张洋溢着成功与善意的面孔。董事长、理事、秘书长……
当他的目光扫过“荣誉顾问”一栏时，手指骤然僵住。
那里有一个名字，和一个他熟悉的面孔——林薇的父亲，那位德高望重的医学教授，林景明。
林叔叔？他是盘古基金会的荣誉顾问？
凌夜的呼吸一滞。林薇那温暖的笑容，林叔叔和蔼可亲的模样，与案件中那阴冷诡谲的氛围，与心魔那充满蛊惑的低语，与苏清月那戒备的眼神，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他一阵眩晕。
怎么会……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一闪，一个未知号码打了进来。他犹豫了一下，接通。
“凌夜？”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却依旧能听出柔媚与清冷交织的女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电流杂音，“听说你们今天，摸到了‘盘古’的边？”
是夜莺！那个神秘莫测的女郎！
凌夜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你怎么知道？”
“别管我怎么知道。”夜莺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只是想提醒你，小朋友，有些漩涡，表面看着只是个小水花，底下却能吞没巨轮。盘古……可不是你们检察院能轻易动的存在。甚至你脑子里那个‘声音’，可能都和它脱不了干系。”
“你！”凌夜悚然一惊，她怎么会知道心魔的存在？！这不可能！
“小心点，别被你的‘天赋’带进坑里。”夜莺轻笑一声，带着某种洞悉一切的嘲弄，“另外，离你那个青梅竹马的小医生远点，对她没坏处。”
不等凌夜再问，电话已经被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凌夜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盘古集团，林叔叔，夜莺的警告，苏清月的戒备，还有脑海中那挥之不去、仿佛知晓一切的低语……
所有的线索，如同无数条冰冷的毒蛇，从四面八方涌来，缠绕着他，将他拖向一个深不见底的、名为“盘古”的漩涡中心。
他原本只是想凭借（或者说，不得不依赖）异常的能力，破获案件，证明自己，找到立足之地。可现在，他发现自己似乎无意中，撬动了某个庞大冰山的一角。
而这冰山之下的黑暗，远超他的想象。
【“看，游戏才刚刚开始。”】心魔的声音，在他一片混乱的脑海中幽幽响起，带着一丝满意的愉悦，【“而你我，终将深入其中，揭开所有虚伪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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