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检察院，已是华灯初上。特侦组的办公区内依旧灯火通明，但气氛比白天更加凝重。其他几路人员的调查似乎也遇到了不同程度的阻碍，带回来的多是些模棱两可、需要进一步核实的线索，无法形成有效的突破。
凌夜外套口袋里的那个油布包，像一块不断散发寒气的冰，紧贴着他的胸膛，冻得他四肢都有些僵硬。他不敢直接回自己的工位，而是先去了洗手间，锁进一个隔间，才颤抖着手将那个油布包掏了出来。
油布包裹得很严实，边缘甚至用蜡封过，显得极其郑重。他小心翼翼地剥开层层油布，里面露出的，是一个略显陈旧的黑色U盘，以及一本巴掌大小、厚度不足一厘米的硬皮笔记本。
U盘……和数据相关。笔记本……是日记？还是记录？
【“优先查看笔记本。物理载体，更私密，更可能包含未经修饰的真实。”】心魔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催促。
凌夜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笔记本。里面的字迹娟秀而清晰，但越往后，笔迹越显凌乱，甚至有些潦草，仿佛书写者的心境在逐渐崩塌。
前面大部分内容，是王娟作为数据录入员的工作日志，记录着一些项目代码、数据分类和简单的流程备注。虽然涉及“摇篮”项目，但用于官方，看不出太多异常。直到翻到笔记本的后三分之一处，内容开始变了。
“x月x日，又一次噩梦。那些孩子的评估数据……太诡异了。尤其是‘LY’系列的几个，他们的脑波模式和潜意识构建倾向，简直不像人类……上面要求我们忽略异常值，直接录入标准模板，这真的对吗？”
“x月x日，张博士（指第二位受害者张栩）今天来调阅了LY-07的原始评估录像，他的眼神……很兴奋，又带着恐惧。他私下说，这是‘神之领域’的窥探，是禁忌的果实。”
“x月x日，听说LY-07号实验体……不，是那个孩子，家里出了变故。项目组的态度立刻冷淡下来，数据被标记为‘观察中止’。人，在他们眼里到底是什么？可以随意启动和终止的程序吗？”
“x月x日，我受不了了！我偷偷备份了部分原始数据和我的工作日志。我知道这是违规，但我害怕……那些数据，那些孩子的眼神……我感觉我们在创造怪物，或者……释放怪物？”
“他们找我了，说我精神压力过大，建议我‘休息’。我知道，我触碰到不该碰的东西了。我把东西藏起来，谁也不能告诉……”
笔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凌夜合上笔记本，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LY系列……尤其是LY-07！虽然用了代号，但那强烈的指向性，让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LY-07，就是他自己！他的童年，他的家庭变故，他的“天赋”……原来真的不是偶然！
而张栩，果然深度参与了该项目，并且对他的“数据”表现出异常的兴趣。这为他的被杀提供了强烈的动机可能性。
笔记本的内容，结合那个尚未查看的U盘，无疑是一枚重磅炸弹，足以将案件的调查引向一个明确而危险的方向——直指盘古基金会“摇篮”项目的核心秘密！
但是，怎么解释它们的来源？
【“很简单，就说是王娟在你单独与她沟通时，因为恐惧和信任，偷偷塞给你的。死无对证，逻辑上也说得通。”】心魔立刻提供了方案，冰冷而实用。
“撒谎……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非法行为……”凌夜内心充满了挣扎和自我厌恶。
【“这是必要的代价。难道你要坦白你非法搜查，盗窃证物？那样你立刻就会出局，这些证据也可能因来源非法而失效。孰轻孰重？”】
在心魔的步步紧逼和现实的压力下，凌夜最终做出了选择。他将笔记本和U盘重新用油布包好，藏在自己背包最隐秘的夹层里，然后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恢复平静，才走出洗手间。
他来到苏清月的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
“进。”苏清月清冷的声音传来。
凌夜推门进去，苏清月正坐在办公桌后，揉着眉心，面前堆着厚厚的卷宗。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目光依旧锐利。
“苏主任，”凌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和陈哥今天去见王娟，她……她精神状态很不稳定，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嗯，老陈汇报过了。”苏清月点了点头，似乎并不意外，“这条线暂时放一放，看看其他方向……”
“但是，”凌夜打断了她，心脏心胸腔里擂鼓，“在我单独和她待在一起短短暂间间里，她……她好像很害怕，趁陈哥不意意，偷偷把这个塞给了我。”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那个油布包，放在了苏清月的办公桌上。
苏清月的动作顿住了，她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油布包上，然后又缓缓抬起，落在凌夜脸上。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审视、疑惑，以及一丝极淡的……难以置信。
“她……偷偷塞给你的？”苏清月重复了一遍，语气平静得可怕。
“是。”凌夜强迫自己迎上她的目光，不敢有丝毫闪躲，“她当时很紧张，什么都没说，只是塞给我之后就缩回去了。我当时也没敢声张，直到回来才打开看……”
苏清月没有说话，她伸出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包，拿起了那个笔记本，快速翻阅起来。随着阅读的深入，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眼神也越来越亮，但那种亮，是发现了关键线索的锐利，更是发现了某种不合常理之处的警觉。
当她翻到关于LY-07和张栩的那几页时，她的手指明显停顿了一下。
看完笔记本，她又拿起那个U盘，在指尖转动着，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凌夜。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凌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以及内心深处那无法抑制的心虚。
终于，苏清月放下了U盘，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是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
“凌夜，”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冰冷的质感，“王娟，一个被盘古以‘精神问题’辞退，极度恐惧，连正常对话都无法进行的女人，会在一个陌生实习生单独相处的几分钟内，冒着巨大的风险，将如此关键、足以致命的证据，‘偷偷’塞给你？”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刺向凌夜：“告诉我，她为什么如此信任你？你们之前认识？还是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没有！”凌夜几乎是本能地反驳，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干，“苏主任，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选择我，可能……可能是我看起来比较没有威胁性？或者她只是慌乱中随便找了一个人？”
“慌乱中随便找一个人，就交出了自己视若性命、隐藏多年的东西？”苏清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只有深深的质疑，“凌夜，我是你的上司，也是一名检察官。我的职责是追寻真相，但也包括审视每一个证据的来源是否合法、合规、合情合理！”
她拿起那个笔记本，指着上面凌乱的笔迹：“这上面的内容，如果属实，价值连城。但它出现的时机、方式，都太过蹊跷！老陈在场时她一言不发，你单独留下她就交了东西？这不符合一个深度恐惧者的行为逻辑！”
她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凌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股强大的气场几乎让凌夜窒息。
“看着我，凌夜。”苏清月的目光锐利如刀，“我要听实话。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非常规的手段？”
凌夜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能感觉到苏清月目光中的不信任如同实质的压力，要将他压垮。他张了张嘴，想要继续那个编造的谎言，但在她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无法解释。他不能说出夜莺，更不能说出心魔的指引和非法的搜查。
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苏清月眼中的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望和冰冷的疏离。
“凌夜，”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疲惫的寒意，“我欣赏你的能力，甚至可以说，是惊艳。你有着超越常人的洞察力和逻辑，这在之前的案件中已经证明。但是，作为检察官，有些底线，绝对不能触碰！证据的来源必须干净，否则，再有力的证据也可能在法庭上失效，甚至反过来成为攻击我们的武器！”
她走回座位，将笔记本和U盘推回到凌夜面前：“这些东西，你先保管好。关于它们的来源，我会另行调查。在事情弄清楚之前，你暂时退出一线调查工作，负责内勤资料整理。”
凌夜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不甘：“苏主任！案件正在关键时刻……”
“这是命令！”苏清月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凌夜，能力是一把双刃剑。我希望你用它来劈开迷雾，而不是……伤及自身，甚至玷污我们身上的这身制服。出去吧。”
最后那句话，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凌夜的心脏。
他看着苏清月那冷硬而失望的侧脸，知道自己与她之间那刚刚建立起的、微薄的信任，在这一刻，已经出现了难以弥合的裂痕。
他默默地拿起那个滚烫的油布包，转身，脚步沉重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看，这就是‘规则’的代价。她宁愿相信僵化的程序，也不愿相信摆在眼前的真相和你的能力。”】心魔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种“早有预料”的冷漠，【“没关系，凌夜。他们不理解你，我理解。他们束缚你，我赋予你自由。沿着我指的路走下去，你会发现，所谓的信任和规则，在绝对的力量和真相面前，何其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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