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将凌夜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拉扯出来。意识如同沉船后的浮木,缓慢地拼接、复苏。首先感受到的是背后火烧火燎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带来沉闷的痛楚。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病房纯白的天花板,和悬挂在头顶的、滴注着透明液体的输液袋。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爆炸瞬间的轰鸣、炽热的冲击波、以及那决绝的、违背最优解的选择,如同烙印般刻在记忆里。
【“生命体征稳定。三度烧伤面积8%,主要集中于背部,伴有轻微骨裂和内脏震荡。以你承受的冲击当量而言,堪称奇迹。”】心魔的声音响起,恢复了往常的冰冷和精准,听不出丝毫情绪,仿佛之前那声复杂的叹息只是凌夜的幻觉。【“另外,那个保洁员,毫发无伤。”】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凌夜闭合了一下眼睛,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胸中弥漫——是庆幸,是后怕,也有一丝……值得的平静。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几名穿着检察院制服、神情严肃的人员走了进来。医生检查了他的生命体征和伤口,简单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留下那几名检察院的人员。
为首的是凌夜认识的,监察部的一位副主任,姓赵,以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着称。
“凌夜同志,你醒了就好。”赵主任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首先,我代表院方,感谢你在‘明日之光’儿童医院危机中的英勇行为。你的果断行动,避免了一场可能造成重大人员伤亡和极其恶劣社会影响的悲剧。你是检察院的骄傲,也是这座城市的英雄。”
英雄?这个词让凌夜感到一阵莫名的刺痛和荒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牵动了背后的伤口,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
赵主任抬手示意他不必说话,继续道:“根据现场勘察和初步调查,我们已经确认爆炸物是针对医院科研楼的破坏性装置,其来源与你们特侦组正在调查的盘古集团案件有高度关联。你提供的线索……以及后续的行动,为案件打开了重大突破口。”
他的话语是肯定,是褒奖,但凌夜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审视,以及他身后那几名记录员笔下不停书写的沙沙声。
“但是,”赵主任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无形的压力,“关于你如何获知爆炸物的具体位置、时间,以及你如何突破安全屋的看守、如何具备如此专业的……危机处理能力,甚至包括之前你提交的、来源存疑的关键物证(U盘和笔记本),这些都需要一个明确、合理的解释。”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盯着凌夜:“凌夜同志,你的行为挽救了无数生命,功不可没。但作为司法机关人员,我们必须对每一个环节,尤其是涉及重大案件关键证据和极端行动能力的环节,进行最严格的审查。这既是对案件负责,也是对你自己负责。”
凌夜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明白了。英雄的光环之下,是更深层次的质疑和调查。他们需要的是一个合乎逻辑、符合规则的解释,而他,给不出。
他能说什么?说这一切都源于脑海中一个神秘“心魔”的指引和赋能?说他能感知到无形的“蜂鸣”?说他能用手指模拟高频切割波和能量场?
这只会让他从一个“英雄”立刻变成一个需要被关进精神病院或者最高级别研究机构的“异类”。
“我……”他的声音干涩沙哑,“我当时……只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感觉医院有危险。安全屋的看守……我很抱歉,我利用了他们的疏忽。至于拆除炸弹……我以前自学过一些相关的知识,加上情况紧急,可能……超常发挥了。”
这些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漏洞百出。
赵主任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相信。他只是点了点头:“你的陈述,我们会记录在案。在此期间,希望你好好养伤。外面会有同事负责你的安全,也会协助你……回忆一些细节。”
他说得很委婉,但凌夜知道,这等同于变相的软禁和审查。他被隔离了,不仅仅是因为伤势。
赵主任一行人离开后,病房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没多久,苏清月来了。
她站在病房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她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但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关切,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仿佛无法跨越的隔阂与审视。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无声的张力。
最终,苏清月缓缓走到床边,目光落在他被厚重纱布包裹的后背上,声音低沉:“医生说,爆炸冲击波的大部分威力都被你承受了。如果再偏几厘米,或者你当时选择的是另一种方式……”
她没有说下去,但凌夜懂她的意思。如果他当时遵循了心魔的“最优解”,将炸弹扔向金属柜,他或许只会受轻伤,但那个保洁员必死无疑。而他现在,可能正作为判断失误、导致无辜者死亡的调查员接受审查,而非躺在这里的“英雄”。
“她没事就好。”凌夜轻声说,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
苏清月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凌夜,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擅自行动,突破安全屋,打伤看守,已经严重违反了纪律!即使你立了大功,这些行为也无法抹去!更何况……你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赵主任他们负责官方调查。而我,只想以个人的身份问你一次——凌夜,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些能力,那些直觉……真的只是‘天赋’和‘超常发挥’吗?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她的眼神中带着最后一丝期望,那是对她曾经欣赏的实习生、对她认为可以引导的后辈,最后的挽留。
凌夜看着她眼中那抹即将熄灭的微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多想将一切和盘托出,卸下这沉重的、孤独的负担。但他不能。他知道说出真相的后果,那不仅仅是失去信任,可能会失去自由,甚至……引发更不可控的后果。
他闭上了眼睛,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三个字,如同最后的判决。
苏清月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她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那气息里带着彻底的失望和疏离。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冰冷,“你好好养伤。调查期间,特侦组的工作,你暂时不必参与了。”
她说完,没有丝毫留恋,转身离开了病房。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冰冷,渐行渐远,仿佛踏碎了过去所有微妙的联系和可能。
凌夜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天花板,感觉自己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沐浴在外界“英雄”的光环下,承受着赞誉与窥探;另一半则沉沦在内部的质疑与审查中,背负着无法言说的秘密,与唯一的“同伴”——脑海中的恶魔,越绑越紧。
【“看,这就是‘信任’的代价。你救了人,挽回了灾难,但他们关注的,依旧是你为何能救,如何能救。”】心魔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早已料定的漠然,【“英雄也好,异类也罢,不过是他们基于自身认知贴上的标签。重要的是,你还活着,并且,我们离真相更近了一步。至于其他的……何必在意?”】
凌夜没有回应。他只是疲惫地闭上眼,将自己沉浸在一片虚无的黑暗中。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的路,将更加孤独。而“英雄”与“异类”的界限,在他身上,已然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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