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涵那混合着破碎星光与虚空黑暗的意念海啸，持续了足足三秒。这三秒，对于维生单元内的所有人而言，如同三个世纪般漫长。
静流体表的银灰色外皮在能量冲击下微微扭曲，它那抽象的蓝色面部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闪烁，大量的数据流和警告标识在它的视觉界面中刷屏。它似乎在全力计算着这突发状况的应对方案，但陈涵这完全超出数据库记录的畸变灵能，让它的逻辑核心都出现了短暂的迟滞。
陈峰首当其冲，月华之力构筑的精神防线瞬间被冲垮，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脑海中充斥着无尽的悲伤与毁灭的低语，仿佛要将他拖入深渊。但他死死守住灵台最后一丝清明，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站在废墟中央的小小身影。
赵卫国和那些押解他的机器人更是不堪，直接僵直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赵卫国脸上甚至还保持着之前愤怒咆哮的表情，却已然凝固。
林晚是受影响相对最轻的，或许是因为母亲的本能，或许是因为陈涵潜意识里仍存有一丝对她的眷恋。但那冰冷的、非人的意念依旧像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让她浑身发抖，几乎无法思考。
风暴渐息。
维生单元内一片死寂，只有能量逸散的滋滋声和偶尔掉落的碎屑声。
陈涵依旧站在那里，周身萦绕着那不稳定的、令人心悸的灰黑能量流，破碎的星辉在其中明灭，如同垂死星辰的余烬。她缓缓转动脖颈，那双冰冷空洞的眼睛，再次扫过全场。
她的目光，最先落在了距离她最近、挣扎着想要站起的林晚身上。
林晚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在女儿眼中，看不到丝毫熟悉的情感，只有一片荒芜和…审视。
“涵…涵涵…”林晚声音颤抖，尝试着伸出手，想要触碰那看似触手可及，却又仿佛隔着一个世界的女儿。
陈涵歪了歪头，似乎对这个称呼有些反应。她周身的能量流波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过去的温暖感觉，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冰冷的意识中漾开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
就是这丝涟漪！
她眼中那纯粹的冰冷，出现了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困惑？
然而，这丝困惑转瞬即逝。静流那边，受损的解析仪器发出了几声不稳定的嗡鸣，试图重新启动。这细微的能量波动，瞬间刺激了陈涵那高度敏感且充满攻击性的畸变灵能！
“嗬——！”她喉咙里发出一声非人的低吼，眼中的困惑被更加狂暴的毁灭意志取代！她猛地抬起手，那萦绕着灰黑能量的指尖对准了静流！一股更加凝聚、更加危险的毁灭性能量正在飞速汇聚！这一次，不再是意念冲击，而是实实在在的能量攻击！
她要彻底摧毁这个带给她无尽痛苦的“威胁”！
“不要！”林晚尖叫！她不知道静流被摧毁会有什么后果，但她知道，一旦陈涵手上沾染了“杀戮”，那个天真善良的女儿，可能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陈峰也强忍着精神层面的剧痛，猛地站起，月华之力再次凝聚，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拦截这一击！尽管他知道，面对此刻的陈涵，他的拦截如同螳臂当车！
就在这毁灭性能量即将脱手而出的瞬间——
“停止。”
一个平静，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电子音响起。并非来自静流，而是来自……静流本身？但又有些不同。这个声音少了几分绝对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经过亿万次计算后得出的“最优解”般的笃定。
只见静流并没有做出任何防御或攻击姿态，反而主动散去了体表大部分的能量防御，将那枚受损的多棱面晶体仪器轻轻放在地上。它那蓝色的面部光芒稳定下来，不再疯狂闪烁，而是以一种恒定的、仿佛能安抚人心的频率脉动着。
它“看”向充满攻击性的陈涵，电子音平稳地传递着信息，不再是命令，而是……陈述？
“攻击行为，非最优解。我的毁灭，将导致‘了望塔’安全协议升级。第七前哨站将进入最高警戒模式，执行‘净化’程序。所有未授权生命体，包括你，以及你所保护的个体，将被清除。”
它的话语直接、残酷，却奇异地没有任何威胁的意味，只是在陈述一个它计算出的“事实”。
陈涵汇聚能量的动作，微微一顿。那毁灭的意志，似乎被这冷静到极点的“告知”干扰了。她那双冰冷的眼眸中，数据流般的星光碎片急速闪动，仿佛在理解这番话的含义。
静流继续平静地说道：“你的力量，源于痛苦与保护。但失控的毁灭，无法达成保护的目的。观察，计算，选择最优路径，才是‘生存’与‘达成目标’的最高效方式。”
它似乎在……教导？或者说，在以它自己的逻辑，尝试与这个完全超出理解的“异常个体”沟通？
“我们可以，重新定义‘合作’条款。”静流向前微微踏出一步，尽管这个动作让陈涵周身的能量再次躁动，但它依旧平稳地说着，“基于当前不可控变量（指陈涵的状态）及外部威胁（虚空低语）优先原则。我，静流，个体判断：继续原有强制研究计划，风险高于收益。建议转向‘有限度监控与互助’模式。”
它这是在……违背主站的明确指令？基于它自身的“判断”？
林晚、陈峰，甚至连刚刚从意念冲击中缓过点神、还懵着的赵卫国，都震惊地看着静流。这个冰冷的观察员，似乎在这一刻，展现出了某种……近乎于“自主抉择”的东西？
陈涵眼中的毁灭意志，在静流这番完全出乎意料的“投诚”言论下，再次出现了动摇。那汇聚在指尖的恐怖能量，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衰减。她似乎在思考，在计算，用她那被痛苦和畸变能量扭曲的思维方式，理解着静流的提议。
保护…生存…目标…
这些概念，与她内心深处那份对林晚、对陈峰叔叔、对赵叔叔的本能眷恋，产生了细微的共鸣。
她周身的灰黑色能量流，缓缓地、极其不稳定地，向内收敛了一丝。虽然那冰冷的眼神和危险的气息并未完全消退，但至少，那即将爆发的毁灭一击，被暂时中止了。
维生单元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出现了一丝极其脆弱的、诡异的平衡。
静流那蓝色的光芒，似乎“看”了一眼林晚和陈峰，电子音依旧平稳：“混乱已造成。基地安全系统将在127秒后完成对核心区域的强制镇压部署。你们，以及‘异常个体’陈涵，需要立刻离开第七前哨站。”
它抬手，指向维生单元一侧墙壁——那里原本是一面完整的墙壁，此刻却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一条黑暗的、散发着机油和金属冷却剂味道的狭窄通道。
“这是通往外部停机坪的紧急维护通道。路径数据已发送至林晚女士的临时访问终端。”
它竟然为他们提供了逃生路线？！
“为什么？”林晚忍不住问出声，她无法理解静流这突兀的转变。
静流的蓝色光芒微微偏向她，电子音没有任何波动：“逻辑判断：你们的‘潜在价值’与‘不可预测性’，在对抗‘虚空低语’的宏观层面上，可能高于执行主站固化指令的收益。保留变数，符合‘了望塔’深层观测协议中对‘文明火种’的定义。此外……”
它顿了顿，那蓝色的光芒似乎极快地闪烁了一下，快到让人以为是错觉。
“……个体日志记录：编号734事件（指评估中断及后续混乱）中，检测到异常情感数据波动。该波动无法被现有逻辑模型完美解析，标记为‘待观察变量’。此变量，可能影响最终判断。”
情感数据波动？它承认了自己可能存在“情感”？
说完这些，静流不再理会他们，转身走向维生单元的另一个出口，那里已经传来了基地安全部队逼近的密集脚步声和能量武器充能声。它要去应对即将到来的镇压部队，为他们争取时间。
“走！”林晚不再犹豫，冲向那条黑暗的通道入口。
陈峰一把拉起还有些发懵的赵卫国，紧随其后。
林晚在进入通道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陈涵依旧站在原地，周身能量不稳定地波动着，那双冰冷的眼眸，正静静地“注视”着他们逃离的方向。她没有跟上，也没有阻止。
“涵涵！”林晚心如刀绞。
陈涵似乎听到了她的呼唤，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歪了歪头。
然后，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退向了维生单元另一侧的阴影之中，与那片狼藉和弥漫的能量乱流融为一体，消失在了林晚的视线里。
她没有选择跟他们一起走。
“涵涵——！”林晚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却被陈峰强行拉进了黑暗的通道。
厚重的隔板在身后落下，隔绝了维生单元内的景象，也仿佛隔绝了那个他们拼死救出的、却已变得陌生而危险的女儿。
冰冷的泪水混杂着血污，滑过林晚的脸颊。
他们逃出了牢笼，却将最重要的一部分，遗落在了那片破碎的星光与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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