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青弋江浑浊的水面上，激起密密麻麻的水花，像是老天爷攒了满肚子的怒火，要将这江域的乱象连同泛滥的洪水一同冲刷。
朱允炆站在临时搭建的土坡高台上，官袍早已被雨水浸透，沉重地贴在身上，下摆沾满了泥浆，每走一步都带着湿漉漉的拖拽感。
他扯开官袍下摆，胡乱擦拭着额头混着雨水的汗珠，视线掠过江面上漂浮的杂物与隐约可见的尸体，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沉闷得发疼。
“立刻组织人清理河道沿岸的淤塞！再派人清点伤亡，安置幸存的流民！”朱允炆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身边的衙役们早已被连日的暴雨和水患折腾得面无血色，闻言却还是强撑着精神应下，转身便扎进了茫茫雨雾中。
朱允炆望着江水流淌的方向，眉头拧成了疙瘩。
单纯清理淤塞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今年的洪水来得异常凶猛，支流暴涨的江水不断汇入干流，即便暂时疏通，若再遇暴雨，恐怕依旧难逃决堤之灾。
正思忖间，他目光落在脚边被雨水冲刷得光滑的石板上，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念头猛地窜了出来。
他快步走到石板旁，弯腰抓起一块烧得发黑的木炭，不顾石板上的积水，飞快地勾勒起来。
炭屑在湿滑的石板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迹，渐渐形成一幅简陋却清晰的草图——
几条蜿蜒的线条代表支流，中间凸起的弧线是堤坝，下方则标注着蓄水区域。“修小型水库！”
朱允炆的声音带着难掩的兴奋，指尖重重点在草图上，“在这些支流交汇处修建蓄水坝，汛期能拦蓄洪水，
削减干流压力，到了枯水季节，又能开闸放水灌溉农田，一举两得！”
柳雨嫣撑着油纸伞快步走来，伞沿尽量往朱允炆这边倾斜，自己的半边肩膀早已被雨水打湿。
她俯身看着石板上的图纸，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此计虽妙，可修建水库和蓄水坝绝非易事，
需要大量的石料、木料，还有招募工匠的钱粮……如今两江遭灾，府库空虚，这笔钱从哪里来？”
朱允炆直起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早已备好的竹筒，里面塞着写好的密信，
又将一只信鸽从随身的布笼中取出，小心翼翼地把竹筒系在信鸽的腿上。
“以工代赈。”他将信鸽塞进柳雨嫣手中，语速极快地说道，“你立刻让信鸽出发，告诉陛下，
眼下流民众多，正好招募他们做工，管饭之外每日再发些工钱。
这样一来，既能集中人力修建水利，解了水患之危，又能让流民有饭吃、有活干，平息可能出现的民乱，岂不是两全其美？”
他转头望向远处江面上若隐若现的尸体，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压抑的怒火：“别忘了在信里提一句——先前查访到有人贪污的三万两治水专款，
正好够第一批水库的开工费用。这笔钱，总得用在该用的地方。”
柳雨嫣握紧手中的信鸽，望着朱允炆坚毅的侧脸，重重点头，转身便找了个避风处，将信鸽放飞。
灰白的身影冲破雨幕，朝着京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当夜，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水汽氤氲之中。
朱棣在乾清宫内来回踱步，案头摊着几份奏报，最上面那份正是朱瞻基发来的，
字迹潦草，字里行间满是焦灼，详细陈述了青弋江洪峰肆虐、堤坝多处坍塌的危急状况。
他刚将奏报攥在手中，殿外便传来内侍急促的脚步声。
“陛下，两江急报，信鸽传书！”内侍捧着沾满泥水的竹筒跪伏在地。
朱棣快步上前，一把夺过竹筒，抽出里面的密信。
借着烛火，他逐字逐句地读着，当看到朱允炆提出的水库计划和以工代赈之法时，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
随即又被“贪污三万两”的字句勾起了怒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抓起密信旁那张草图，手指重重敲在“蓄水坝”的位置上，沉声道：“传旨！朱允炆所奏可行，
让他全权负责两江治水事宜，所需人力物力，各地官府务必配合，不得推诿！”
顿了顿，他眯起眼睛，眼神凌厉如刀，“另外，即刻下令都察院，彻查青弋江治水专款贪腐案，所有涉案人员一律严惩，首犯……斩立决！”
内侍领旨退下，殿内只剩下烛火跳动的光影，映着朱棣沉郁的面容。
两日后，暴雨终于初歇，天空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青弋江畔却依旧一片狼藉，坍塌的堤坝残骸横七竖八地躺在泥泞中，空气中弥漫着腐尸与淤泥混合的腥气，令人作呕。
朱瞻基穿着一身便服，踩着没过脚踝的泥浆，沿着残破的堤坝仔细查勘。
连日来，他亲自督战抢险，眼下虽雨停了，心却依旧悬着——
堤坝坍塌得太过蹊跷，多处原本该用巨石加固的地段，竟只用了些碎石和沙土填充。
正走着，靴底突然触到一个坚硬的物件，埋在厚厚的淤泥之下。
他挥了挥手，身旁的侍卫立刻上前，用铁锹小心地挖开淤泥。
随着泥土被一点点清理，半块青灰色的石碑露了出来，上面“宁国府督造”四个大字虽被淤泥覆盖，却依旧清晰可辨。
侍卫刚想将石碑搬开，却发现下面似乎压着什么东西，用力一掀，成捆霉变的绸缎突然滚了出来，
绸缎边缘还绣着精致的花纹，显然是上等货色，与这泥泞的堤坝格格不入。
“好，好得很！”朱瞻基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一脚踢在石碑上，溅起的泥水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去把宁国府知府和当涂县令给本王押来！今日定要问个明白！”
侍卫们领命而去，脚步踏在泥浆中，发出沉闷的声响。
两日后，青弋江畔的空地上搭起了临时刑场，刽子手身着红衣，手握鬼头刀，刀刃在血红的残阳下闪着森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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