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着一片狼藉的临时营地和那些惊魂未定、丢盔弃甲的败兵。从‘神识绝域’溃退下来的士兵们,如同被抽走了魂魄,许多人连武器都遗失在了那片吞噬生命的血雾之中。
清点损失的结果很快呈报至韩厉面前:战死及失踪,共计三百四十二人。 这个数字让韩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然而,更令人心悸的是伤亡构成的细节:人族士兵:四十八人,皆为战死。 尸体大多被同伴拼死抢回,身上布满了与妖匪搏杀留下的创伤。妖族士兵:二百九十四人,皆为失踪。 据与他们同阵的人族士兵颤抖着回忆,战斗最激烈时,血雾中似乎会突然探出某种无形的、滑腻的触手般的东西,精准地卷住阵中的妖族士兵,瞬间便将其拖入浓雾深处,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第二声!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加之血雾遮蔽,根本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
生还的士兵们,无论人族妖族,大多精神濒临崩溃。他们目光呆滞,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有人反复喃喃自语“雾……雾里有东西……”,有人则在睡梦中突然惊坐而起,发出凄厉的尖叫,双手胡乱挥舞,仿佛还在抵挡那看不见的攻击。营地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恐惧与绝望气息,士气低落到了谷底。
韩厉看着帐外那些失魂落魄的士兵,心中既惊且怒。惊的是这狮驼岭匪患竟诡异至此,远超寻常山贼流寇;怒的是自己精心布置的拉网搜捕,竟落得如此狼狈下场。
“首战受挫,非战之罪,实乃敌情不明,妖法诡异。”一位参军低声劝慰。
韩厉沉默良久,终于长叹一声。他知道,在搞清楚那血雾和吞噬妖兵的诡异存在之前,再强行进攻只是徒增伤亡,甚至会引发营啸,导致全军崩溃。
“传令!”他沉声道,“大军后撤十里,择地安营扎寨! 多设岗哨,广布鹿角拒马,严防敌人袭营!”
命令下达,士气低迷的大军开始缓缓后撤。虽然首战便损失了三百余人,但对于一支上万人的中军而言,这个数字尚在可承受的范围内,远未伤筋动骨。真正的打击,在于那未知的恐惧对士气的侵蚀,以及那明显针对妖族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勾魂”现象。
后退十里,重新立下坚固营寨。韩厉站在新建的了望塔上,遥望那片在暮色中更显阴沉神秘的狮驼岭核心区域,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场剿匪之战,已经演变成了一场与未知诡异力量的较量。常规的战术似乎已经失效,他需要时间重新评估,需要找到应对那血雾和诡异存在的方法。
而青虎与黄风,在经历了血雾中的生死搏杀后,更加确信这狮驼岭内隐藏着惊天秘密。那针对妖族的诡异现象,更是让黄风联想到了许多。营地的篝火映照着他们凝重而疲惫的脸庞,下一步该如何走,成为了摆在他们和整个征剿大军面前最严峻的问题。首战的失利,如同阴云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中军大帐内,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牛油火把在帐壁支架上噼啪燃烧,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一张张或铁青、或惨白、或写满后怕的脸庞。败退的耻辱与对那诡异血雾的恐惧,如同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每一位将领的心头。
韩厉端坐在主位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环视帐下,声音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首战受挫,匪患之诡异,超乎预期。然,大军既出,绝无无功而返之理!今日召集诸位,便是要集思广益,共商破敌之策!有何良策,尽可畅所欲言!”
帐内一片沉寂。将领们或低头盯着自己的靴尖,或眼神游移不定,互相交换着无奈的眼色。那血雾来得无声无息,去得无影无踪,敌在暗我在明,这仗怎么打?硬冲?那无疑是让士兵们去送死。一时间,竟无一人能提出切实可行的办法。
韩厉的目光如同鹰隼,缓缓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站在青虎身侧,虽甲胄染血、面带疲惫,但眼神依旧沉静如水的黄风身上。这几年,此人的表现他看在眼里,从一介无名捕快升至都头,靠的绝非侥幸,其洞察力与应变能力,在巡捕司有口皆碑。
“黄都头,”韩统领的声音打破了令人难堪的沉默,带着明显的引导意味,“你亲身经历了血雾之战,对此有何看法?”
刹那间,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黄风身上。有期待,有审视,也有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黄风心中暗暗叫苦,他确实还没想出破解血雾的万全之策,但此刻被架在火上,不容退缩。他深吸一口气,迈步出列,抱拳行礼,声音清晰而稳定:“禀统领,诸位将军。卑职以为,我军目前最大之阻碍,非是妖匪本身,而是那遮蔽视线、惑乱心神之血雾!看不见的敌人,方才是最可怕的。”
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将自己在血雾中的观察和分析娓娓道来:“卑职在阵中与妖匪短兵相接,其个体战力并非不可抵挡,我等虽无斩获,但亦能格杀、击退。彼辈所倚仗者,无非是借血雾隐匿行踪,行偷袭骚扰之事。”
他话锋一转,抛出一个提振士气的观点:“此外,卑职斗胆推测,妖匪之数量,恐怕极为有限!”
此言一出,帐内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几位将领抬起了头,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黄风继续道:“诸位请想,若敌众我寡,在那等浓郁血雾掩护下,他们大可四面合围,分割歼灭。然撤退途中,惨叫声虽此起彼伏,令人心惊,但仔细回想,同时爆发惨叫的区域并不密集,更像是小股敌人利用地利,不断移动袭击所致。若其真有数千上万之众,我军昨日之损失,恐怕远不止三百之数!”
这个分析合情合理,让不少原本垂头丧气的将领眼神亮了起来。是啊,如果敌人数量真的很少,那这仗就还有得打!
“再者,”黄风补充了最后一个关键观察,“此血雾虽诡异,但其扩散范围似有极限。一旦我军退出那片‘神识绝域’之界,血雾便不再追击,自行消散。这说明,其力量亦有边界,并非无穷无尽。”
韩厉听得频频点头,脸上阴郁之色稍霁,抚掌道:“善!黄都头观察入微,分析鞭辟入里!如此看来,妖匪不过是仗着些许邪术,虚张声势罢了!” 帐内众将也纷纷附和,交头接耳,气氛似乎活跃了一些。
然而,当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黄风身上,期待他提出如何破解这“虚张声势”的邪术时,气氛却微妙地尴尬起来。黄风站在那里,后续的话语仿佛卡在了喉咙里。破雾之法?他真心还没想好。
感受到那一道道越来越灼热的目光,黄风知道不能再沉默下去。他只得硬着头皮,试图给出一个模糊的方向:“故而,卑职以为,我军下一步之重中之重,在于设法破除,或至少削弱此血雾之影响。此雾不除,我军寸步难行。卑职以为,或需遣一位……”
可他‘一位’二字刚出口,韩统领眼中精光爆射,仿佛就等他这句话落音。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到黄风面前,用极其赞赏甚至带着几分夸张的语气,打断了黄风的话:“说得好!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黄都头非但洞察敌情,更能直指问题核心!‘破雾’二字,正是此战胜负之关键!此等非常之敌,正需非常之人以非常之法治之!”
他重重一拍黄风的肩膀,声音洪亮,传遍大帐,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黄风听令!”
黄风心中那“烫手山芋”的感觉瞬间达到了顶点,但军令如山,他只能躬身:“卑职在!”
“本统领现正式任命你,全权负责探查、研究并设法破解狮驼岭血雾之事宜! 营中一应资源,人员、物资、典籍,凡你所需,尽可调用!各营各部,见你手令如见本统领,须无条件配合!青虎所部先锋营剩余精锐,亦划归你直接指挥,专司此事!”
韩统领目光灼灼,语气沉重如山:“黄都头,此役之成败,我军数千将士之安危,乃至狮驼国都之安宁,皆系于你一身!望你能者多劳,不负众望,早日寻得破雾良策,为我大军,扫清这前进之障!”
“……”黄风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心中五味杂陈。这韩统领,是毫不犹豫地把整个最棘手、最危险的难题,连同巨大的压力和责任,完完整整地塞到了他手里。他抬眼望去,只见众将虽然神色各异,但大多都明显松了一口气——天塌下来,总算有高个子顶着了。
“卑职……领命。”黄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万般思绪,肃然应道。事已至此,他已无路可退。这弥漫的血雾,将成为他必须直面并征服的对手。
军令如山,砸得黄风心头沉重。韩统领满意地散去众将,大帐内很快便只剩下缭绕的烟气与尚未散尽的压抑。黄风默默退出大帐,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眉宇间那化不开的浓愁。
回到属于他与青虎的先锋营军帐,黄风卸下腰刀,坐在简陋的行军榻上,望着摇曳的油灯火苗怔怔出神,一声长叹不由自主地溢出唇间。
“奶奶个熊的!”青虎一脚踏进帐内,瓮声瓮气地抱怨着,脸上写满了愤懑与不平,“这他娘叫什么事儿!满帐大将,一个个缩得比乌龟还快!这么个要命的差事,看不见摸不着,就往咱叔侄头上扣?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凑到黄风跟前,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江湖痞气提议道:“叔,要我说,这明摆着是坑!咱们也别太实在了。明儿个我带几个兄弟,随便找几个离那鬼地方远点的山头转悠转悠,做做样子。过几天统领问起来,咱就说查遍了,找不到门路,他还能把咱咋地?总不能逼着咱们去送死吧?糊弄过去算了!”
黄风抬起眼皮,看了青虎一眼,眼神复杂。青虎的话糙理不糙,这差事确实九死一生。他何尝不知这是韩统领甩过来的烫手山芋?但他更清楚,若是人人都存了糊弄之心,这狮驼岭匪患永无宁日,昨日那三百多袍泽的血也就白流了。
然而,真正让他下定决心独自承担的,并非是这冠冕堂皇的责任,而是眼前这张年轻、冲动、与故友虎王有着七分相似的毛脸。
“虎王大哥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黄风心中默念,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责任感涌上心头。万妖山覆灭的景象犹在眼前,他绝不能让青虎再跟着自己去闯那十死无生的‘神识绝域’。那血雾能精准勾走妖族,青虎若是跟去,风险远比他自己要大得多!
想到这里,黄风心中已然有了决断。他不能明着拒绝青虎,那样以青虎的性子,必然更要跟着。他需要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将青虎支开。
他脸上挤出一丝疲惫而无奈的笑容,顺着青虎的话说道:“糊弄?统领何等精明,岂是那么容易糊弄过去的?况且,此事关乎大军安危,也确实不能置之不理。”
他话锋一转,眉头紧锁,露出极其凝重的神色:“青虎,你刚才所言,提醒了我一件事,此事或许比破雾更为紧要,甚至关乎我军存亡!”
青虎一愣:“什么事?”
黄风起身,走到帐内悬挂的简陋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西路军预定的迂回路线上:“西路军!马如龙将军的一千步卒! 西路军要穿越更为广阔的‘干扰强烈’区域,去封锁西线!他们人生地不熟,兵力分散,若是遭遇妖匪主力伏击,或者……也被那血雾笼罩,后果不堪设想!”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青虎,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贤侄,你如今是东城守备,论官职不在马将军之下,更是我军中除我之外,对狮驼岭情况最为了解之人!韩统领将先锋营剩余人马划归我调遣,我如今分身乏术,无法兼顾西路。我思来想去,唯有你,能担此接应西路军的重任!”
他拍了拍青虎坚实的臂膀,语重心长:“你立刻点齐一队机敏可靠的兄弟,不必多,但要精干。轻装简从,沿着西路军可能的行进路线去寻找、接应他们!务必提醒马将军最新的敌情,尤其是血雾和妖族易被针对的情况!若他们遇险,务必设法救援;若他们无恙,则协助他们建立稳固防线。此事关乎上千袍泽性命,乃至整个战局侧翼安全,责任重大,非你不可!”
这一顶高帽子戴下来,又将西路军的安危说得如此严重,青虎的虎目顿时瞪圆了。他骨子里那份责任感被激发出来,觉得叔叔将此等关乎大局的要务交给自己,是极大的信任。相比之下,跟着叔叔去研究那虚无缥缈的血雾,似乎确实没那么紧迫了。
“叔叔放心!”青虎胸膛一挺,那股莽撞劲儿化为了担当,“侄儿明白!我这就去准备,定保西路军无恙!”
看着青虎领命而去,匆匆点兵准备的背影,黄风这才缓缓松了口气,但心头那块大石却并未落下,反而更加沉重。
支开了青虎,他便再无后顾之忧,也……再无推诿的借口。
帐内重归寂静,油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走到案前,默默擦拭起那杆陪伴他多年的玄铁钢叉,冰凉的触感让他心神稍定。他深知,要想弄清血雾的奥秘,唯一的办法,就是亲自再入那“神识绝域”,在极限的边缘游走,去观察,去感知,去捕捉那稍纵即逝的线索。
这注定是一条凶险万分的路,可能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他别无选择。
夜色渐深,营中巡更的梆子声远远传来。黄风将钢叉背好,检查了一下随身的物品和那枚神秘的骨制令牌,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帐外那片被黑暗笼罩的、如同巨兽般匍匐的狮驼岭。
他决定,不等天明,即刻出发。独闯龙潭,只为在这绝境中,为大军寻得一线破局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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