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媚娘倒地不醒,赶忙上去将其扶起。媚娘面如‘金纸’,气息已然感觉不到,甚是焦虑,便想将其抱入庙内,助她疗伤。奈何变身后的九尾狐身高体大,分量还重,黄风抱了几次愣是没能抱动,“媚娘,你好重,我抱不动诶!”无奈之下,只得拉住她的手,将其扶起,搁在肩膀上搀扶着进了土地庙。
土地庙内,残破的泥塑神像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长长的影子。黄风将昏迷不醒的媚娘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干草铺就的角落,她气若游丝,眉心紧蹙,体内那枚受损的内丹如同将熄的烛火,明灭不定,每一次细微的波动都让黄风心惊肉跳。
他知道自己修为浅薄,区区十几年道行,刚刚打通任督二脉不久,莫说修复,便是稍稍行差踏错,都可能加速媚娘内丹的崩溃。
这一夜,他盘膝坐在媚娘身侧,尝试引导自身微弱的真气探入。那真气如丝如缕,刚一触及她紊乱的经脉,就被猛地弹开。黄风胸口一闷,喉头涌上腥甜。他咬咬牙,再次凝神,这次更加缓慢,更加轻柔,只求那真气能像一层最薄的棉纱,暂且包裹住那躁动不安的内丹,减缓其灵气的流逝。直到天光微亮,他才勉强稳住那溃散的趋势,自己却已汗湿重衣,脸色苍白。
此后数日,他日复一日地重复着这个过程。
每个白天,他强打精神外出寻觅些野果清水,仔细喂给媚娘,并用湿布擦拭她额角的虚汗。每个夜晚,他便开始那场艰辛无比的“守护”。他将自身那点可怜的真气运转到极致,丝丝缕缕地渡过去,小心翼翼地维系着那个脆弱的平衡。这过程如同用一根细线吊着千钧重物,需要他全神贯注,不能有片刻松懈。过度耗神让他眼窝深陷,身形也迅速消瘦下去。
“救,救,救!一天天的都把心思花在这女妖身上!小心救回来咬死你个黄鼠狼!”土地公愤愤的一边抱怨着,一边收拾着土地庙的周遭。
又过了第七八日, 他感到自身那点微末的修为快要见底了。看着媚娘依旧苍白的脸,黄风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深吸一口气,双手结了一个简单的印,丹田处那枚仅有指甲盖大小、光芒黯淡的内丹被缓缓逼出。这内丹,是他几十年苦修的全部结晶,也是他生命的根本。
他不敢像大能者那样将内丹直接渡入,那样自己这点内丹瞬间就会被媚娘吸收。他只是将这枚小内丹悬在媚娘眉心,让它散发出的、最本源温和的妖力,如萤火般点点渗入,温养着她那濒临破碎的内丹。此举无异于将自己最脆弱的核心暴露在外,任何一点干扰都可能让他丹毁人亡,同时,他自身的根基也在被缓慢地消耗着。
忽一日深夜, 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袭击了破庙。庙门被吹得哐当作响,寒气涌入。媚娘在昏迷中瑟缩了一下,体内刚刚稳定些许的内丹再次剧烈波动起来。黄风大惊,想也不想,立刻扑过去,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她挡住风口,同时更加拼命地催动悬停的内丹,光芒急促闪烁,几乎要将他最后一点本源榨干。他嘴角无声地溢出血线,滴落在媚娘的衣襟上,混入雨水中消失不见。
也许是看到黄风的表现,狂风暴雨随着一声叹息戛然而止。
黄风的细心的照顾了半月有余,在一个宁静的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破窗照进来。媚娘的内丹终于不再有破碎之虞,虽然裂痕依旧,光芒黯淡,但总算稳定了下来。而黄风,几乎油尽灯枯,他那枚内丹黯淡得几乎看不见,被他勉强收回体内。他瘫软在媚娘身旁,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用尽最后一丝意识,确认她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这才放任自己陷入深深的昏睡之中。
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沉重的黑暗,媚娘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了眼。
剧痛后的虚弱感弥漫全身,但更让她心惊的是,体内那枚原本濒临破碎、躁动不安的内丹,此刻竟被一股温和而熟悉的力量小心翼翼地包裹着,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她顺着那力量的源头看去......
映入眼帘的,是黄风那张惨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他盘坐在她身侧,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原本精烁的双眼深深凹陷,紧闭着,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擦净的暗红血渍。他周身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那为了维持她内丹稳定而过度透支的修为,已然让他油尽灯枯。
而他胸前衣襟上,那片洇开的深色血痕,更是刺痛了媚娘的眼。
一瞬间,桃花村那惨烈的战场、姊妹们死前的惨状、青毛大圣那丑陋的嘴脸……以及,她曾亲眼瞥见、与青毛大圣站在一起的、黄风那模糊的身影!所有惨痛的记忆裹挟着刻骨的仇恨,轰然涌上心头!
杀意,瞬间凝聚。
她的指尖微动,一丝凌厉的妖气本能地汇聚。仇人就在眼前,毫无防备,只要轻轻一击……就能为死去的同族报仇雪恨!
她的手抬起了一半,妖气在指尖吞吐不定。目光死死锁住黄风毫无防备的咽喉,心脏因仇恨而剧烈跳动。
可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那憔悴不堪的脸上,落在他因竭力维持内丹输出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上,落在他衣襟上那片为他而流的刺目血迹上。
他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救她?为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凄惨的模样?这若是苦肉计,代价未免太大!他图什么?
他若真想我死,何必多此一举……在我昏迷时,他有无数次机会可以轻易取我性命,甚至可以直接捏碎我脆弱的内丹……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像一根针,刺破了充满仇恨的气球。
那维系着她内丹稳定的、微弱却坚韧的力量,如同最温柔的涓流,与她记忆中那狂暴的背叛画面形成了尖锐的矛盾。一边是舍命相救的恩,一边是血海滔天的仇。恩与仇在她心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她撕裂。
抬起的手,终究是僵在了半空。那凝聚的妖气,在她指尖明灭闪烁,最终,还是没能击出去。
她看着黄风哪怕在昏迷中,眉头依旧因痛苦而紧锁,感知着他为了维持她那点生机而不断流逝的本源……这一掌,她如何能打得下去?
“呃……”
一声极其微弱的、压抑的痛哼从黄风唇边溢出。这声音极其轻微,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媚娘耳边。
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收回了手,汇聚的妖气瞬间消散。内心一片混乱,五味杂陈——有未能手刃“仇人”的不甘,有对眼前这惨烈景象的不忍,更有对那无法分辨的真相的迷茫与痛苦。
最终,千言万语,万般情绪,只化作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带着颤抖的叹息。她别过脸去,不再看那张让她心乱如麻的脸,一滴滚烫的泪,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迅速隐入干枯的草堆中,消失不见。
恩仇难断,此刻,她下不了手。
黄风是被媚娘那一声极轻微的叹息和那滴落下的泪惊醒的。他透支过甚,神识昏沉,却像心有灵犀般,强撑着掀开了沉重的眼皮。当他对上媚娘那双已睁开、正复杂万分望着他的眸子时,巨大的喜悦瞬间冲垮了疲惫。
“媚……媚娘!你醒了!”他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虚弱而显得格外苦涩,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
媚娘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欣喜,心头更是剧震,刚刚压下的杀意与不忍再次交织,让她几乎窒息。她猛地别开脸,没有开口,也没有动手。她在等,等黄风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媚娘的反应如同冰锥,狠狠刺进黄风心里。他瞬间明白了她眼中的恨意与挣扎从何而来。同时,让自己欣慰的是,这次媚娘给了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媚娘,你听我说!”他急切的想坐直身体,却一阵眩晕,差点栽倒,只能用手死死撑住地面,急促地喘息着解释,话语因为激动和虚弱而有些断续,却异常清晰:“是青毛大圣!是他与桃花村做的交易!他用……用万妖山众妖的内丹,去换回被桃花村夺走的‘青莲花’!”
“他是你的新主子,西去路上的贵人!”媚娘的语气有点阴阳怪气,忽的又厉声道,“整个阴谋都是你鞍前马后的操办,你会不知道?”
“我是真不知道,”黄风话语中充满了委屈,“青毛大圣当初是让我联络万妖山各方势力,但他告诉我的目的是为了牵制桃花村的防御力量,好让我去将‘青莲花’盗出。”
“哼!”媚娘根本不信,“万妖山那么多厉害的,要真是你说的,随便派个人去,哪个不比你强?”
这话有点伤了黄风的自尊,“他是看上了我师父的能力,要借我师父的神力去破结界,这才找的我。”
“那青毛大圣就是因为‘青莲花’的事才被镇压在青狮岭的,这事搁到现在都几百年了,你觉得他这个谋划会告诉我一个刚来万妖山才年把的小妖么?”黄风继续辩解道。
黄风的话让媚娘颇感震惊,细想起来确如他所言,自打和这青毛大圣有过交道后,就没见他离开过青狮岭,更可疑的是他从未离开过那个大厅!要不是被困,谁会百年都不挪个地方呢?
黄风见媚娘的面色有所缓和,继续道,“万妖山不能有别的神存在,不能有神迹,这些都是他说的。为了让大家伙信他,他还导了两出神迹事件,一个就是之前在万青酒庄的事,估计就和这青毛大圣有关,要是我真参与到这个阴谋中,打死也不会在自己家里搞事啊!还有一个就是你的灵狐弯,他还出手救过你呢!这无非就是告诉大家,出了神迹,他能兜得住。所以真正让各大势力放心去的关键还是在它。”
“还有,我和师父把‘青莲花’交给他的时候,你是没看到他那张嘴脸,恶心至极。我还指望他能出面给大伙报仇呢,结果人家拿了东西,摆脱了束缚,直接跑了。”黄风说到这里那是满心满眼的鄙视,“跑了还把结界留下,师父解不开,待到结界自己消散,我们师徒又被桃花村盯上追杀,我这也是逃出来的。”
刹那间,许多被仇恨蒙蔽的细节涌上心头,看来自己是真的误会眼前这个小老弟了,这种百年谋划,又岂会让一个不入流的小妖掌握如此密谋?即便是要利用他的师父,这种卑劣的手段,凭青毛大圣的这种万年老妖也断不会轻易暴露于人。
看着黄风因急切而涨红的脸,看着他为救自己几乎耗干本源、形销骨立的模样,再想到万青酒庄的灰烬和万妖山同袍的惨状……所有的仇恨、误解、委屈、悲痛、无助,在这一刻尽数化为决堤的洪流。
“啊——”媚娘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混合着痛苦与释然的悲鸣,一口心头血喷了出来,一直强撑的冷漠外壳彻底碎裂,“姐姐错怪你了。”
黄风见她终于相信,一直紧绷的心神一松,强忍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几乎是同时,两人向前倾身,紧紧抱住了对方。
在这破败的土地庙里,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在血与泪的洗礼后,终于摒弃了所有猜忌与隔阂。他们相拥痛哭,哭声里是对逝者的无尽哀悼,是对阴谋的切齿痛恨,是对彼此失而复得的庆幸,更是劫后余生、相依为命的悲凉与温暖。
黄风用尽最后力气环住媚娘颤抖的肩膀,嘶哑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阻止他……我也是最后时刻才知道的......当时我就在战场......一切太快了,圣光出现的时候,我什么也做不了......”而媚娘则将脸深深埋在他肩头,泪水浸湿了他残破的衣襟,所有的言语都化作了无声的依靠。神界之下皆为蝼蚁,此刻的他们太了解这句话的含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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