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统领那番冰冷决绝的回应,如同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堵死了青虎与黄风心中残存的侥幸。他们清晰地看到了韩厉犀利言辞下隐藏的无奈,但这份上位者的无奈,对于身处悬崖边缘的他们和数千‘荡寇军’弟兄而言,毫无意义,甚至更加冰冷刺骨。
回到死气沉沉的‘荡寇军’大营,两人相顾无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眼下,剿灭狮驼岭妖匪早已不是首要目标,如何在这内外交困的绝境中,保全自身和这数千誓死追随的妖族弟兄的性命,成为了压在他们心头最沉重、也最紧迫的问题。
“不能再坐以待毙了!”青虎压低声音,虎目中闪过一丝狠厉,“我们必须知道,身后那些‘自己人’,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黄风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如鹰。他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将神识探向危险的狮驼岭方向,而是如同最谨慎的夜行者,将神识化作无数缕比发丝更细、几乎难以察觉的丝线,悄无声息地朝着营地后方——那些人族副将及其卫队驻扎的区域蔓延而去。
他的神识小心翼翼地绕过明岗暗哨,渗透进一座座灯火通明、戒备明显比‘荡寇军’主营地更加森严的营帐。
帐内,副统领王焕,以及其他几位人族副将,似乎正在例行议事,或是在处理文书。他们的言辞异常谨慎,甚至可说是滴水不漏。讨论的都是营防调度、物资分配等公务,绝不涉及任何敏感话题,更没有只言片语流露出对‘荡寇军’的明确处置意图。即便在私下交谈中,他们也如同戴着最精致的面具,言语间挑不出任何毛病。
黄风的神识如同耐心的猎手,连续数日,在不同时段进行探查,结果却如出一辙。这些人仿佛经过了统一的训练,将所有真实的意图都深深埋藏了起来,表面功夫做得天衣无缝。
然而,正是这种过分的“干净”和“规矩”,反而透露出更大的不正常!
真正的破绽,不在言语,而在细节,在那种无处不在的临战状态!
黄风的神识‘看’到:
那些隶属于副将们的人族卫兵,即便是轮休时,也大多是和衣而卧,铠甲不曾卸下,兵刃就放在触手可及之处。
营帐内,物资摆放井然有序,但箭囊饱满,弓弦紧绷,水囊和干粮袋都放在固定的、易于取用的位置。
夜间巡逻的卫队,交接班时眼神警惕,不仅望向狮驼岭方向,更会不经意地扫过‘荡寇军’主营地的方向,那种目光,绝非看待同袍,更像是在监视一道随时可能崩溃的堤坝。
甚至在一些副将的营帐角落,黄风的神识感知到了一些被小心存放的、并非制式装备的……绳索和镣铐!
这一切细节,勾勒出的是一幅枕戈待旦、如临大敌的景象!而他们警惕的对象,显然不仅仅是前方的妖匪,更包括了近在咫尺的‘自己人’——‘荡寇军’!
当黄风将这番探查结果,通过精神种子毫无保留地传递给青虎时,青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他们这是在防备我们?不!这分明是在准备……对付我们!”青虎的声音在神识交流中都带上了一丝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被背叛和现实挤压下的愤怒与冰凉。
黄风的神识回应充满了凝重:“没错。言辞可以伪装,但这种渗透到骨子里的临战姿态,骗不了人。韩统领的禁令,或许不只是为了防止我们后退,更是为了……将我们牢牢钉在这里,方便某些人‘行事’。”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比妖匪的刀剑更令人胆寒。它意味着,来自后方的刀子,可能已经出鞘,并且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们的背心。所谓的同袍,所谓的王师一部,早已在猜忌和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下,变成了潜在的刽子手。
营地依旧在每日轮换,士兵们依旧在麻木地执行命令。但青虎和黄风知道,这座军营,已经变成一个巨大的、正在缓缓合拢的陷阱。而他们,以及这数千妖族弟兄,正是陷阱中央的猎物。绝望,如同最浓重的夜色,彻底笼罩了他们。生存的本能,开始在绝境中疯狂地呐喊。
黄风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水银,在沉重压抑的夜色中漫无目的地扩散,试图从这片令人窒息的军营里捕捉到一丝生机或转机。鬼使神差地,那缕神识飘荡到了中军大帐之外。这里戒备远比别处森严,一股无形的、属于统帅的威严气息笼罩四周,寻常神识难以穿透。
黄风的神识在帐外徘徊了许久,感受着帐内不同寻常的肃杀与凝重。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驱使着他,他一咬牙,将神识凝聚到极致,如同最纤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艰难地刺破了那层无形的屏障,悄然探入了中军大帐之内。
帐内,景象让他心神剧震!
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以韩厉为首,所有留守大营的人族高级将领,包括郎将赵莽、副统领王焕等人,竟齐刷刷地跪倒在地!他们面前,站着一名面白无须、身着宫廷内侍服饰的太监,他手中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缎,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混合着傲慢与残忍的神色。
那太监正用一种尖细、阴柔,却又刻意拔高、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女人味般的腔调,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国王诏曰:查,狮驼国内妖族,性本顽劣,包藏祸心。前有元宵作乱,后有阵前倒戈,实证累累,人神共愤!都城肃妖,已涤荡乾坤,为保社稷永固,军中亦需廓清妖氛,维持人族正统!兹令征剿大军统帅韩厉,接旨之日起,对军中所有妖族兵将,行必要之清除,以绝后患!限期完成,不得有误!钦此——!”
那‘清除’二字,如同两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入了黄风的神识,也扎入了帐内每一个跪地将领的心中!
韩厉跪在最前方,双手微微抬起,准备接旨。在听到‘清除’二字时,他宽阔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剧烈颤抖了一下,那伸出的双手,在空中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凝滞,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低垂着头,黄风的神识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但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瞬间从韩厉身上爆发出的、如同火山喷发前般的巨大震惊、挣扎与……最终被强行压下的无力。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这道圣旨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对数千或许仍怀有忠诚的妖族将士的屠杀,意味着他将亲手点燃军营内战的烽火,意味着他将永远背负刽子手的骂名!
但是,他是一个军人。一个被忠君思想刻入骨髓的统帅。圣旨如山,王命难违!
那短暂的、仿佛凝固的沉默之后,韩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甚至有些沙哑:“臣……韩厉,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双手过头,恭敬地,甚至可以说是沉重地,接过了那卷仿佛重若千钧、沾满未来鲜血的圣旨。
太监满意地哼了一声,在一队宫廷侍卫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跪着的将领们陆续起身,每个人脸上都神色复杂,但没有人出声质疑。
韩厉缓缓站直身体,他背对着众将,良久没有说话。当他猛地转过身时,脸上所有的挣扎与犹豫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执行命令时的铁血与冷酷!
“击鼓!升帐!”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所有郎将、守备以上将领,即刻前来议事!缺席者,斩!”
低沉的聚将鼓声如同丧钟,在寂静的夜空中骤然响起,传遍整个大营。
很快,中军大帐内将星云集,气氛肃杀到了极点。韩厉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下达了作战指令,仿佛在部署一场针对外敌的战役:
“王焕副统领!”
““末将在!”
“命你部‘靖难军’第一、第二营,秘密运动至‘荡寇军’营地东侧山梁,占据制高点,封锁所有东向路径!没有我的手令,一只鸟也不许飞过去!”
“得令!”
“赵莽郎将!”
“末将在!”
“命你率跳荡营精锐,并‘靖难军’第三营,于三日后拂晓前,秘密部署于‘荡寇军’营地正面,组成突击锋矢!听我号令,发起总攻!”
“末将明白!”
“其余各部,依此前预案,对‘荡寇军’营地形成合围!弓弩上弦,刀剑出鞘!”
“……”
一道道命令冰冷而高效地传达下去,目标明确——三日后,斩草除根!
黄风猛地收回探查中军大帐的神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形微晃,额角渗出冰冷汗珠。他强忍着头晕目眩和心中的惊涛骇浪,一把抓住青虎的手臂,力道之大,让青虎都吃了一惊。
“青虎!听着!事关全军生死,你千万保持冷静!”黄风的声音急促而低沉,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同时,一股更加清晰、详细的信息流通过精神种子直接涌入青虎的脑海——中军大帐内宣读圣旨的景像、韩厉那颤抖的双手、以及三日后的“清除”计划,如同冰冷的画面,瞬间烙印在青虎的心神之中!
“什么?!他们怎敢——!!!”青虎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冰白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无边的怒火如同岩浆般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咆哮出声!周身妖力不受控制地躁动,帐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冷静!”黄风的神识如同重锤,再次敲击在青虎的意识中,“现在不是发泄的时候!愤怒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必须立刻想办法!”
青虎死死咬住牙关,巨大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粗重的喘息如同拉风箱,他用了极大的毅力,才将那毁天灭地般的怒气压下去,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现在……该怎么办?”
黄风目光锐利,快速说道:“光凭你我二人,难以决断。立刻悄悄传唤所有信得过的妖族将领过来!记住,只说是商议应对妖匪骚扰之事,绝不可走漏半点风声!速度要快!”
青虎重重点头,深知此事关乎数千兄弟性命,他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亲自走出大帐,以巡查防务为名,不动声色地将几位核心的妖族营指挥使、队正,一一唤至黄风的营帐。他神情看似如常,但那紧绷的肌肉和眼底深处压抑的狂怒,还是让被唤来的将领们感到了不同寻常。
不一会儿,七八名妖族将领齐聚在黄风那略显拥挤的营帐内。他们看着脸色凝重的黄风和守在帐口、如同一尊铁塔般沉默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青虎,都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黄风见人已到齐,不再犹豫。他双手迅速掐诀,一股无形的神识波动以其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一个透明的罩子,将整个营帐彻底封锁,隔绝了内外的一切声音与神识探查。同时,他通过神识对青虎示意。
青虎会意,庞大的身躯看似随意地向后靠了靠,恰好堵住了营帐唯一的入口,那双冰白的眸子扫过帐外,确保无人靠近。他虽未明说,但那姿态已然表明——此刻,谁也不能随意进出。
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压抑和紧张。
黄风用最简洁、最沉重的语言,将韩统领接旨、三日后‘靖难军’将对‘荡寇军’进行‘清除’的惊天阴谋,和盘托出。
帐内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这消息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几位妖将的第一反应并非愤怒,而是难以置信的茫然与质疑。
“黄……黄都头,”一位资历较老、性情稳重的猿妖指挥使率先开口,声音带着颤抖和一丝希冀,“此事……此事当真?会不会是敌人的离间之计?韩统领他……他毕竟是我等统帅,岂能……”
“是啊!”旁边一位豹妖队正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血丝,却强压着情绪低吼道,“圣旨?清除?这……这怎么可能!我们为狮驼国流过血,立过功!朝廷怎能如此?!”
质疑声中,甚至夹杂着一丝对黄风消息来源的怀疑。并非不信任黄风,而是这消息本身,残酷到让人本能地拒绝相信。
黄风对他们的反应早有预料。他神色不变,目光扫过众将,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此事难以接受。起初,我亦如此。”
他抬起手,指尖再次凝聚起一丝微弱的神识光华,但这次并非攻击,而是如同镜面般,将他刚才‘看到’的、中军大帐内的片段景象——那太监尖刻的嘴脸、明黄色的圣旨、韩厉接旨时颤抖的双手以及那瞬间爆发的挣扎与最终的死寂——如同烙印般,直接投射到每一位妖将的心神之中!
这并非完整的记忆,但那源自圣旨的煌煌天威感、太监宣读“清除”二字时的冰冷恶意、以及韩厉那无法伪装的剧烈情绪波动,都如同亲历,狠狠冲击着每一位妖将的心神!
“这……这是……”猿妖指挥使脸色煞白,踉跄后退一步,再也说不出‘离间计’三个字。那圣旨的气息和韩统领的反应,做不得假!
“现在,你们还认为这是离间吗?”黄风的声音带着一丝悲凉,“韩统领或许有无奈,但圣旨已下,军令已布!王焕的‘靖难军’正在秘密调动,合围之势已成!三日后拂晓,便是屠刀落下之时!”
他顿了顿,指向帐外,语气斩钉截铁:“若还有不信者,现在便可出去,看看那些人族副将的卫队是否依旧和衣而卧、刀剑不离?看看后方‘靖难军’的营地,是否在悄无声息地向两翼运动,对我们形成夹击之势?这些迹象,难道也是巧合吗?!”
众妖将闻言,回想起近日观察到的种种异常——人族副将们过分警惕的状态,后方营地隐约的调动痕迹,以及……那彻底断绝的家书!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黄风串联起来,指向了那个唯一且残酷的真相!
最后的侥幸心理被彻底粉碎。
帐内再次陷入寂静,但这一次,死寂中弥漫的不再是质疑,而是彻底认清现实后的绝望与冰冷的愤怒。
“他们……这是要逼我们去死啊!”豹妖队正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巨大的爪子深深抠进地面的泥土中。
青虎堵在门口,声音如同压抑的雷霆,做出了最后的总结,也代表了所有妖将此刻的心声:“现在,都明白了?废话少说!黄都头,你既然召集我们,定然已有计较!说吧,该怎么办?是束手待毙,还是杀出一条血路?!我们都听你的!”
所有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黄风身上,这一次,里面充满了绝境中寻求生路的决绝与信任。质疑已消,剩下的,便是在这必死之局中,寻找那渺茫的生机。
(好故事尽在番茄玄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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