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驼国的皇宫,矗立在都城中心,与东土建筑的飞檐斗拱、庄重典雅迥然不同,充满了浓郁的异域风情。巨大的白色大理石构成了宫殿的主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一座雪山雕琢而成的神只。宫殿顶部并非陡峭的坡面,而是众多圆润的穹顶,如同巨大的珍珠散落,最大的主殿穹顶更是包裹着金箔,在蓝天映衬下放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耀眼光芒。宫殿四周耸立着镂空雕刻的细长宣礼塔,塔尖直指苍穹。
宫殿内部更是极尽奢华。廊柱皆由整块彩色玛瑙或碧玉雕成,墙壁上镶嵌着五彩琉璃与金箔拼贴成的繁复壁画,描绘着神佛讲经、飞天起舞的场景。穹顶内部垂下巨大的水晶灯盏,成千上万颗切割精美的水晶折射着光芒,将大殿映照得如梦似幻。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与檀木混合的昂贵香气,地上铺着来自遥远西方的、织满金线的厚软地毯。整个皇宫,宛如《天方夜谭》中的神话殿堂,每一寸空间都在彰显着无上的财富与权力。
此刻,在那由纯金与象牙打造的、镶嵌着无数宝石的巍峨皇座之上,坐着狮驼国的国王——尉迟散跋。他约莫四十岁年纪,肤色微深,有着卷曲的黑色短发和浓密的络腮胡,胡须精心修剪并涂了香膏。他鼻梁高挺,眼窝深邃,一双棕色的眼眸本应充满王者的锐利,此刻却只剩下阴晴不定的惊怒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他身披一件以金线绣满孔雀羽纹、缀满各色宝石的华丽锦袍,脖颈上挂着层层叠叠的珍珠与红宝石项链,手腕上戴着沉重的金镯,整个人仿佛被财富包裹,却压不住内心的惶惑不安。
就在刚才,一个浑身浴血、甲胄破碎的传令兵被侍卫拖了进来,他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了四个字:
“大军……完了……”
随即,头一歪,彻底没了声息。那绝望的声音似乎还在富丽堂皇的殿宇间回荡,与这满室的奢华形成了令人心悸的对比。
几万大军!征讨一个区区的狮驼山妖匪,僵持了数月,耗费了无数的粮草军饷,最终……就这么完了?只回来了一个报丧的死人?
尉迟散跋猛地从皇座上站起,锦袍下的身体因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他一把抓起御案上那只镶满宝石的金杯,狠狠掼在地上,醇美的葡萄酒液如同鲜血般溅在光洁的地面和昂贵的地毯上。
“废物!都是废物!韩文渊这个废物!几万精锐,竟然全军覆没!他还有何面目来见朕?!”他的咆哮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激起回响,侍立的宫女和侍卫们吓得噤若寒蝉,深深低下头,不敢直视天颜。
盛怒之后,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狮驼山妖匪竟然强悍至此?那接下来,他们会不会……兵临城下?一想到这个可能,尉迟散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下意识地转向皇座旁一侧,那里静静地站立着一个人。
正是那位深受他信赖的圣僧——摩柯切页。摩柯切页依旧身披那件简单的赤色袈裟,手持念珠,面容慈悲平和,与国王的失态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微微垂眸,仿佛殿内发生的这一切喧嚣都与他的禅心无关。
“圣僧!圣僧!”尉迟散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你告诉朕,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韩文渊误国!如今妖匪势大,如之奈何?朕的江山……朕的江山会不会……”
摩柯切页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国王惊恐的眼神,他单掌竖于胸前,声音温和而具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潺潺流水,试图熄灭那焦躁的火焰:“陛下,稍安勿躁。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韩统领兵败,乃是定数,亦是那些妖族孽障气数未尽,负隅顽抗所致。陛下乃真命天子,受佛法庇佑,区区妖匪,不过疥癣之疾,何足挂齿?”
他缓步上前,拾起地上那只摔瘪的金杯,动作优雅从容:“陛下当保重圣体,勿因外魔侵扰而乱了心神。我佛慈悲,亦降雷霆。待老衲奏明我佛,自有金刚护法,前来荡涤妖氛,还狮驼国一个朗朗乾坤。”
听着摩柯切页沉稳的话语,尉迟散跋剧烈起伏的胸膛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他眼中那抹深深的忧虑和恐惧,却并未完全散去。他重新跌坐回皇座,看着殿下那具刚刚被拖走的传令兵尸体留下的淡淡血痕,只觉得这原本温暖如春的宫殿,此刻竟有些阴冷刺骨。
在圣僧摩柯切页那看似安抚实则空洞的言语下,尉迟散跋心中的惊怒与恐惧并未真正平息。他深知,几万大军灰飞烟灭,这绝非“疥癣之疾”,而是动摇国本的大祸!他需要实实在在的对策,需要他的文武百官为他分忧解难。
“传旨!鸣钟!召集所有文武大臣,即刻上殿议事!” 国王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或者说,是强装出来的威严)下令。
很快,象征着紧急朝会的沉重钟声在皇宫上空回荡。不多时,身着各式华丽朝服、头戴高冠或缠着精致头巾的文武大臣们,脚步匆匆地涌入这金碧辉煌的议事大殿。他们大多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从那急促的钟声中感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当尉迟散跋用带着余怒和惊惶的语气,宣布了剿匪大军全军覆没,仅一传令兵回报便即身亡的噩耗时,整个大殿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落针可闻。随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数万大军……全完了?这……这怎么可能!”
“天啊!狮驼山妖匪何时变得如此厉害?”
“韩文渊!韩厉!你这个饭桶!误国庸才!葬送我狮驼国数万儿郎!”
“陛下!臣请旨,愿领兵出征,踏平狮驼山,为韩统领报仇,为国雪耻!”一位满脸虬髯、性情刚猛的武将出列,声音洪亮,带着悲愤。
“不可不可!贼势正盛,连韩统领都……此时再出兵,岂非以卵击石?”一位文官立刻反驳,脸上写满了恐惧。
“难道就任由妖匪坐大,威胁王城吗?”
“当务之急是加强城防!谨守门户!”
“守?能守到几时?应当遣使求和……”
......
大殿之上,惊呼声、责骂声、请战声、畏战声、争吵声混杂在一起,乱哄哄如同一锅煮沸的粥。每个人都在表达自己的震惊与主张,却无人能提出一个让众人信服、让国王安心的万全之策。尉迟散跋坐在高高的皇座上,看着下方这群平日里道貌岸然、此刻却如同无头苍蝇般的臣子,只觉得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头疼欲裂,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隐隐有复燃的趋势。
“够了!” 他猛地一拍御座那镶嵌着巨大蓝宝石的扶手,发出一声怒吼,“都给朕闭嘴!如此喧哗,成何体统!一个一个讲!”
帝王的威压(哪怕是色厉内荏的)暂时镇住了场面,大殿内迅速安静下来,众臣垂首屏息,不敢再随意出声。
尉迟散跋阴沉的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了站在文官行列最前方,那位须发皆白、身着紫金蟒袍的老丞相身上。
“丞相,”国王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期待,“你乃国之柱石,历经三朝,见识广博。眼下局势,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老丞相其实也是刚刚得知这惊天噩耗,心中同样震撼不已,哪里能瞬间想出什么妙计良策?但国王垂询,又不能不答。他浑浊的眼珠在深深的眼窝里飞快地转动了几下,权衡着各种利弊,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捻着胸前的长须。
片刻沉吟后,老丞相缓缓出列,躬身施礼,用他那特有的、带着几分沧桑和圆滑的嗓音说道:“陛下,老臣以为,韩统领兵败,虽令人痛心疾首,然则……木已成舟,当务之急,并非意气用事,亦非仓促再启战端。”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国王的脸色,继续道:“贼人新胜,其势正锐,锋芒不可硬撼。且我军新丧主力,士气低落,急需休整。此时若再强行用兵,恐……恐非良策。”
他看到国王眉头紧锁,但并未打断,便知说到了点上,话锋一转:“老臣愚见,不若……暂且隐忍,遣一能言善辩之使,携厚礼前往狮驼山贼营,名为抚慰,实为探查。”
“哦?抚慰?” 尉迟散跋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满。
“陛下明鉴,” 老丞相不慌不忙地解释,“此举一则可示我王化宽容,暂缓其兵锋,为我加强城防、重整军备争取时间;二则可借此机会,亲眼探查贼巢虚实,了解那‘暗之大鹏’与黄风、青虎等贼首的真正意图与实力;三则嘛……或许能探听出他们与……与某些势力的关联,知己知彼,方能谋划将来啊。”
他最后总结道:“此乃缓兵之计,亦是窥敌之策。待我朝恢复元气,洞悉敌情之后,是战是和,是剿是抚,陛下再做圣裁,方能稳操胜券。”
老丞相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避免了立即开战的风险,又给出了看似可行的行动方案,更重要的是,维护了国王和朝廷的表面尊严——不是求和,是“抚慰”和“探查”。
殿内众臣听完,面面相觑,虽然觉得有些憋屈,但仔细一想,在目前这种近乎绝境的形势下,这确实是唯一看似稳妥、能争取时间的办法了。于是,先前那些主张立刻出兵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附议之声:
“丞相老成谋国,此计甚妥!”
“臣附议!”
“当遣使探查虚实!”
尉迟散跋坐在皇座上,面无表情,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他心中五味杂陈,既有不甘,又有一种无奈的认同。沉默良久,他既没有立刻赞同,也没有反对,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变幻着复杂难明的光芒。他知道,丞相的建议,或许是当下最现实的选择,但这口憋闷之气,却堵在胸口,难以咽下。
国王尉迟散跋阴鸷的目光从老丞相身上移开,缓缓扫过丹陛之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定格在武将行列首位那位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老者身上——正是执掌全国军事的太尉,仆固太。他身着一套做工精良的玄色铠甲,肩甲铸成咆哮狮头状,虽未持兵刃,但那股久经沙场的肃杀之气,与周围锦袍文官形成了鲜明对比。
见国王目光投来,仆固太心知无法回避,他深吸一口气,沉稳地迈步出列,甲叶发出轻微而铿锵的摩擦声。他躬身行礼,声音洪亮而带着武人特有的直率,却又巧妙地糅合了一丝谨慎:
“陛下,臣仆固太,有本启奏。”
尉迟散跋微微颔首,示意他讲下去。
仆固太先是向老丞相的方向略一拱手,表明立场:“丞相老成持重,所言遣使抚慰、探查虚实之策,于眼下局势而言,确是稳妥之法,臣附议。” 他先肯定了文官领袖的意见,避免直接对立。
随即,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而凝重:“然,臣忝为太尉,执掌军事,于此次兵败,更有切肤之痛!韩文渊……韩厉,乃臣一手擢拔于行伍,其人之武勇、韬略、胆识,臣深知之!绝非庸碌无能之辈!正因如此,此次数万精锐竟于旦夕之间全军覆没,且败得如此……悄无声息,仅在最后传回四字噩耗,实在令臣……百思不得其解,亦痛彻心扉!”
他抬起眼,目光坦然地迎向国王,话语中充满了不解与探究:“前日韩厉尚有秘奏传来,言及已觅得良机,欲毕其功于一役,言辞间信心十足。何以转眼之间,形势便急转直下,乃至一败涂地?此中蹊跷,绝非寻常剿匪失利可比。”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顿,眼角的余光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扫过国王身侧面无表情的摩柯切页,措辞变得更加审慎:“臣斗胆直言,此次兵败,或与近月以来,军中……乃至举国上下之某些变故,有所牵连。”
他没有直接点明“除妖运动”,而是用了“变故”一词,但殿内所有人心知肚明。他继续以客观的数据和军事角度分析道:
“陛下明鉴,自……自清查以来,军中妖族兵将十去七八。妖族天生体魄强健,于山林作战更具优势,其战力,往往一人可抵我人族精锐数人。此部分战力之骤然空缺,虽经补充,然新兵训练不足,默契全无,战力实则大打折扣。此消彼长之下,军心亦难免浮动。”
他将重点拉回到现实的应对策略上,声音恢复了武官的坚决:“是故,臣以为,当务之急,除丞相所言之遣使探查外,我朝必须立刻着手以下诸事:
其一,广募兵勇,加紧操练!需以重赏招募国内勇武之士,并延长新兵操练时日,务必使其熟悉战阵,恢复我军元气。
其二,加固城防,整备军械!王城及各处关隘之防御工事需立刻检修加固,弩箭、滚木、礌石等守城器械务必充足。
其三,广布哨探,严密监控!需派遣大量精明强干之斥候,深入狮驼山左近,日夜监视妖匪动向,一有异动,即刻来报,绝不可再如这次般耳目闭塞!”
仆固太的最后几句话掷地有声:“陛下,狮驼山妖匪经此一役,气焰必然嚣张。我朝唯有外示以缓,内修武备,方能在妖匪可能的下一步行动中,立于不败之地!武备,乃立国之本,不可一日松弛!”
仆固太的这番进言,既有对败局的痛心与分析,又含蓄地指出了政策带来的负面影响,更提出了具体、务实的军事补救措施。他没有直接指责谁,而是从纯军事角度出发,既照顾了国王的颜面,也避免了与圣僧摩柯切页的正面冲突。
尉迟散跋听完了文武两位重臣的意见,靠在皇座上的身躯似乎更加沉重了。他缓缓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无论是丞相老谋深算的“缓兵之计”,还是太尉立足现实的“强军之策”,都指向同一个无奈的事实——目前的狮驼国,已无力立刻对狮驼山发动新的征讨,只能被动地采取守势,并试图去理解那骤然变得无比危险的敌人。
良久,他睁开眼,疲惫地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无力:
“就……依二位爱卿所奏吧。遣使、练兵、固防、侦伺……诸般事宜,由丞相与太尉会同有司,尽快拟出章程,报与朕知。”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那挥手的动作,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承载了更深的忧虑。这金碧辉煌的宫殿,此刻在他眼中,似乎也蒙上了一层难以驱散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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