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启京城的黎明，似乎比往常来得更晚一些。
浓重的阴云积压在皇城之上，将初升的日光尽数遮蔽，连带着整座巍峨的都城，都笼罩在一片沉闷压抑的灰白之中。
昨夜，东宫的火光与凄厉的哭喊犹在耳边，而今天一早，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便以雷霆万钧之势，通过邸报和官府公告，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太子轩辕曜，被废了！
罪名骇人听闻：结党营私，构陷忠良，意图谋害皇嗣，大逆不道。皇帝震怒，下旨废其太子位，贬为庶人，终身囚于宗人府高墙之内。同日，皇后萧氏，教子无方，协同谋逆，被赐三尺白绫，自绝于凤仪宫。
一夜之间，国本动摇，中宫易主。
整个京城的官场，仿佛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地震。无数依附于东宫的官员，昨日还门庭若市，今日却府门紧闭，惶惶不可终日。街头巷尾，茶楼酒肆，往日里高谈阔论的百姓，此刻也噤若寒蝉，只敢用眼神交换着彼此的震惊与不安。
空气中，弥漫着名为“恐惧”与“未知”的气味。
然而，在这场滔天巨浪的最中心，那座刚刚经历了抄家与清洗、本该最是混乱的丞相府，却显得异常平静。
听雨阁，书房内。
清晨的寒露顺着窗格渗入，带来一丝凉意。洛云曦一袭素衣，静静地立于窗前，遥望着皇宫的方向。她的脸上没有大仇得报的狂喜，甚至连一丝笑意也无，唯有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眼眸里，倒映着窗外灰蒙的天色，深邃得望不见底。
复仇的火焰，在昨夜太子被押入囚车的那一刻，便已燃尽。
剩下的，是火焰熄灭后，那一片更为广阔、也更为冰冷的灰烬与废墟。
她赢了。但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开始。扳倒一个太子，自有其他的皇子会填补上这个权力的真空。盘根错节的世家，相互掣肘的派系，还有那位高居龙椅之上、心思比深海更难测度的天启帝王……这张棋盘，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
“小姐，墨公子到了。”门外，传来翠儿压低了声音的通报。
“请他进来。”洛云曦转身，声音平稳无波。
片刻后，身着一袭月白长衫的墨子宸缓步而入。他看着洛云曦，温润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探寻：“京城一夜惊变，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洛云曦为他斟上一杯热茶，茶香袅袅，驱散了些许寒意，“你呢？药王谷的消息，应该比所有人都灵通吧。”
“东宫完了，皇后党树倒猢狲散，京中所有与‘长生方’有关的线索，几乎一夜之间被连根拔起。”墨子宸接过茶杯，指尖的温度让他微微蹙眉，“干净得……有些过分了。这是陛下的手笔，他在清洗棋盘。”
洛云曦点了点头，这与她的判断不谋而合。
“所以，我们更需要一把属于自己的刀，一把能在这张棋盘上，刻下我们自己规则的刀。”她的目光落在书案上，那里铺着一张白纸，上面只写了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清。吏。司。
墨子宸的目光随之落下，他念出声来：“清吏司……好大的气魄。清查吏治，整肃官司。你是想……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大理寺’，甚至是‘监察院’？”
“它们都属于朝廷，效忠的是皇帝。”洛云曦的指尖轻轻点在“司”字之上，语气淡然却坚定，“而清吏司，只效忠于它的理念，效忠于我们自己。”
她抬眸，直视着墨子宸的眼睛：“昨夜我便在想，复仇之后，该做什么？是继续扶持一位皇子上位，将身家性命寄托于君王的恩宠，还是……自己来制定规则？我选后者。”
墨子宸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撼，随即化为浓厚的兴趣与赞赏：“我明白了。你想建立一个独立于朝堂之外的，属于你的秘密力量。那么，它的构想呢？”
“这正是我今日请你来的目的。”洛云曦拿起笔，在白纸上开始勾画，“清吏司，将是我们未来所有行动的核心。它不显于人前，是藏于水下的巨兽。我初步构想，它下设三部。”
她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三个分支。
“第一，风部。”
“风过无痕，探听四方。风部，主掌情报。我现有的‘魅影’将全部并入风部，作为其核心骨干。他们的任务，是建立一张覆盖整个天启王朝、乃至周边列国的情报网。上至朝堂动向，下至市井传闻，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墨子宸缓缓点头：“以‘魅影’为基础，这个不难做到，只是需要庞大的财力和时间。”
“财力，‘镜花缘’和相府资源可以支撑。时间，我们有。”洛云曦笔锋一转，写下第二部分。
“第二，雷部。”
“雷霆万钧，执行裁决。风部的情报是眼睛，那雷部就是拳头。暗杀、护卫、营救、渗透……一切需要武力解决的问题，都由雷部负责。他们的成员，必须是精英中的精英，忠诚高于一切。”
“这个部门……是清吏司最危险，也是最锋利的一把刀。”墨子宸的表情凝重起来，“人选呢？”
“这是最难的。”洛云曦坦言，“初期，可以从靖王留下的旧部中秘密筛选，还有我在锐风营救下的那些人里，寻找可塑之才。但这需要极为谨慎的甄别和考验。雷部的建立，急不得。”
墨子宸沉吟片刻，道：“药王谷有一些外门弟子，善于用毒和搏杀，若你信得过，我可以为你引荐几位，作为初期的教官和骨干。”
“我信得过你。”洛云曦毫不犹豫地回答，眼中划过一丝暖意。
她的笔尖移向最后一部分。
“第三，山部。”
“不动如山，厚积薄发。山部，是整个清吏司的后盾。主掌财务、后勤、据点建设、人员安置、身份伪造、医药支援等等一切事务。‘镜花缘’的盈利，未来我们开创的所有产业，都将由山部统一管理，为风部和雷部的运作提供源源不断的血液。”
她写完，放下笔，一张清晰的组织架构图呈现在两人面前。
风部为眼，雷部为剑，山部为盾。三部并行，互为支撑，构成了一个功能完备、可成长、可扩张的秘密组织雏形。
墨子宸看着这张图，久久不语。他见识过无数的江湖门派、世家大族，甚至是宫廷的秘密机构，但从未有任何一个，像眼前这个草创的“清吏司”一样，构思如此清晰、缜密，且野心勃勃。
它不是为了争权夺利，而是为了……创造秩序。
“这个山部，恐怕要交给你一部分了。”洛云曦开口道，“特别是医药支援，你是当仁不让的最佳人选。”
“义不容辞。”墨子宸微笑道，“清吏司若能成，或许，对解开药王谷的‘诅咒’，亦有裨益。我不仅为你，也为我自己。”
“好。”洛云曦的脸上，终于露出废储以来的第一丝笑容，仿佛冰雪初融，瞬间点亮了整间书房，“那么，从今日起，清吏司，正式成立。”
她将那张写着构想的白纸，小心翼翼地折起，而后，在烛火上点燃。
纸张蜷曲，变黑，最终化为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蓝图，已刻入心中。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墨子宸问道。
“招兵买马。”洛云曦走到窗边，推开窗，清冷的空气涌入，让她精神一振，“京城这场大地震，震倒了无数高楼，也把许多原本被埋没的人才，从废墟里抖了出来。这，正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座巍峨的皇城，但这一次，眼神里不再只有仇恨的倒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掌控”的、崭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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