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图书馆”……
当洛云曦用一种近乎于梦呓般的声音，说出这个最终的答案时，“利维坦”号的舰桥，陷入了一种比面对“静默区”时，更加深邃、更加彻底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滞地，望着窗外那片，由无数个、封存着文明兴衰史诗的、璀璨水晶所构成的浩瀚书海。
震撼。
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们此刻心情的万分之一。
那是一种，当一只夏日的蜉蝣，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突然得以窥见整个宇宙时间长河时，所产生的那种，混杂着极致的渺小感与极致的幸福感的、灵魂层面的终极战栗。
他们看到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一个名为“硅基蠕虫”的文明，在熔岩星球的地底，发展出了璀璨的晶体科技，最终，却因为母星的超新星爆发，而无奈灭亡。
他们看到了，一个名为“深空水母”的气态生命文明，它们用音乐，来构建自己的社会，用和弦，来驱动自己的飞船，它们是宇宙中最伟大的艺术家，最终，却在那片“彩色浓雾”中，连同它们最优美的乐章，一同，归于沉寂。
一个又一个，或辉煌、或悲怆、或奇诡、或壮丽的文明，如同走马灯般，在那些水晶多面体的内部，无声地，上演着它们一生的戏剧。
“原来……我们，并不孤独……”墨菲大师的全息投影，喃喃自语，他那张总是很严肃的脸上，此刻，竟是老泪纵横，“原来，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曾经，有过这么多的……‘同路人’……”
他的话，说出了所有归墟人的心声。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宇宙中，唯一的幸存者。但此刻他们才明白，他们，只是无数个“失败者”中，那一个，因为某种未知的幸运，而暂时，还未被彻底淘汰的……“留级生”。
“保持静默悬浮。”
最终，还是纳威舰长，第一个，从那股庞大的、史诗般的信息冲击中，挣脱了出来。他重新坐回了王座，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对这片神圣空间的敬畏。
“这里，是圣地。在我们没有得到‘主人’的许可之前，我们，不能有任何……轻举妄动。”
他将探索的主导权，完全地，交给了那个，带领他们，来到此地的女子。
洛云曦，缓缓地，走到了舷窗前。
她的眼中，没有迷茫，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属于学者和探索者的、最纯粹的、如同火焰般燃烧的……求知欲。
“这些‘书’……”她伸出手，仿佛想要触摸那些遥远的水晶，轻声说道，“它们，并非是实体。我能感觉到，它们，是一种纯粹的‘信息凝聚态’。任何物理层面的接触，对它们来说，都是无效的，甚至，可能是一种‘亵渎’。”
“那……我们要怎么‘阅读’它们？”首席算法师，虚心地问道。在这个地方，他那引以为傲的知识，已经变得，如同孩童般浅薄。
“用‘语言’。”洛云曦的回答，言简意赅。
“用，它们能听懂的‘语言’。”
她转过头，看向了王座之上的纳威舰长。
“舰长，还记得，我们是如何，通过这道‘门’的吗？”
纳威的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意志’。”
“没错。”洛云曦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守护意志’，是进入这里的‘钥匙’。那么，‘求知意志’，或者说，一种，对其他文明，充满了‘敬意’与‘好奇’的意志，或许，就是在这座图书馆里，进行‘借阅’的……‘图书证’。”
她的这个推论，大胆，而又充满了逻辑上的美感。
“我明白了。”纳威点了点头，他已经完全理解了洛云曦的想法。
他再次，闭上了双眼，将自己的精神，与整艘“利维坦”，融为一体。
但这一次，他所广播出的，不再是那种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威严的意志。
而是一种，更加柔和、更加谦卑、充满了“学生”对“老师”的敬意、以及“后来者”对“先行者”的好奇的……特殊“意志频率”。
金色的“神圣意志护盾”，光芒，变得不再那么璀璨夺目，而是，如同温润的月华般，柔和，而内敛。
“目标，”洛云曦伸出手，指向了距离他们最近的、那个封存着“晶臂族”历史的、如同山脉般庞大的水晶多面体，“就是它。”
“让我们，去聆听一下，这位‘先行者’的、完整的故事。”
……
在纳威的操控下，“利维坦”号，缓缓地，向着那座巨大的水晶，靠近。
最终，那层由“求知意志”所构成的、柔和的金色光晕，轻轻地，“触摸”到了水晶多面体的表面。
没有撞击，没有声响。
就在两者接触的瞬间，那座庞大无比的水晶，仿佛感受到了他们的“敬意”，瞬间，融化了。
它化作了一道，温暖、浩瀚、却又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纯粹的蓝色信息洪流，将整艘“利维坦”号，都温柔地，包裹了进去。
下一秒。
舰桥上的所有船员，包括洛云曦和纳威在内，他们的意识，都在一瞬间，被拉入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之中。
他们，身临其境地，“看”到了一切。
他们看到了，在一个充满了水晶矿脉的星球上，第一只拥有智慧的“晶臂族”，是如何，从一块普通的矿石中，破壳而出。
他们看到了，这个天生就能与晶体共鸣的种族，是如何，利用生物科技，将自己的母星，改造成了一个，如同艺术品般璀璨的“水晶之国”。
他们看到了，晶臂族的社会，是如何，奉行着最极致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强者，可以吞噬弱者的水晶核心，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完美。内部的竞争与征伐，贯穿了他们文明的，每一个角落。
他们看到了，晶臂族的舰队，是如何，以一种“蝗虫”般的姿态，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星系，将所有遇到的文明，都视为自己“升华”的“养料”。
他们的科技，很强大。他们的意志，很坚定。
但他们的文明价值观，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词——
——“自私”。
最终，他们，也接收到了来自“伟大存在”的指引。
他们，也来到了这片“神之帷幕”前。
他们，将这里，视为了一场，能够让他们“个体飞升”的、最终极的“试炼”。
于是，他们，用一种充满了“征服”与“占有”的、驳杂不纯的、由无数个强大个体所汇聚成的“狂暴意志”，去冲击那道帷幕。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当那道充满了“秩序”与“净化”之力的“涟漪”，从帷幕中，一扫而过时。
所有“利维坦”号的船员，都“亲身”感受到了，那些晶臂族船员，在临死前，灵魂深处，所涌出的、那种极致的、无法被理解的……“困惑”。
为什么？
我们，明明是如此的强大！
我们，明明已经进化到了，个体即是神明的地步！
为什么，我们，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
当那道蓝色的信息洪流，缓缓退去时。
“利维坦”的舰桥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看完了他人一生的史诗后，所产生的那种，混杂着唏嘘、感慨、与一丝……后怕的复杂表情。
“原来……是这样……”雷刹的全息投影，喃喃自语，“他们……从来，就没有，‘团结’过……”
他的话，一针见血。
晶臂族的强大，是无数个“强大个体”的集合。但他们的文明，却像一盘散沙。
“他们的‘意志’，虽然强大，但却，并不‘纯粹’。”洛云曦，给出了最终的总结，“所以，在那个‘思想’过滤器面前，他们，被判定为了……‘杂质’。”
这段来自百万年前的、另一个强大文明的悲剧，像一面最清晰的镜子，照见了归墟自己。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想到了，归墟，在洛云曦到来之前，那同样充满了内斗、分裂、彼此猜忌的黑暗岁月。
如果，不是洛云曦的出现，将他们，强行地，拧成了一股绳。
如果，他们，没有在最后，选择，将“守护”作为自己文明的唯一意志。
那么，他们的下场，将和晶臂族，不会有任何区别。
一种深深的庆幸，与后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油然而生。
他们，也终于，更深层次地，理解了“守护”这两个字，那沉重无比的、真正的含义。
那不仅仅是，守护自己的家园，不去被外敌侵略。
更是，守护自己的文明，不去被自身的“欲望”与“自私”，所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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