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焕殉国的消息，被杜宏以铁腕强行封锁在北境与易县的范围之内。他以张焕的名义继续发号施令，甚至模仿其笔迹写下几封鼓舞士气的短笺，命人送入磐石堡。这残酷的欺骗，是此刻唯一能维系那摇摇欲坠防线士气的办法。
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京城虽未得悉张焕死讯，但北境战况之惨烈，磐石堡危如累卵的境况，却通过各种渠道隐隐传来，如同阴云般笼罩在紫宸殿上空。
“陛下！”兵部尚书沈文周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焦虑，“北境军资输送屡遭截杀，十不存三！河北援军被北狄偏师死死缠住，寸步难行！郭信在潼关已是强弩之末，箭矢告罄，伤亡惨重！江南虽暂稳，然钱粮征收大受影响，难以支撑两线持久之战！朝廷……朝廷快撑不住了！”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皆面露惶然。压抑的绝望气氛，如同瘟疫般在庄严肃穆的大殿中蔓延。一些本就心怀异志或胆小怯懦之辈，眼神开始闪烁，私下交换着不安的目光。
“撑不住？”龙椅之上，赵珩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腰背挺得笔直，目光扫过下方神色各异的臣子，锐利如昔，“沈爱卿，告诉朕，如何才算撑得住？是让北狄铁骑踏破磐石堡，饮马黄河？还是让镇西王的叛军攻破潼关，兵临城下，将这紫宸殿也付之一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雷霆般的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陛下息怒！”百官惶恐跪倒。
“朕息不了怒！”赵珩猛地站起身，一股凛冽的帝王威压瞬间充斥大殿，“前方将士正在浴血！张焕生死未卜，犹在死守！郭信浑身是伤，犹在力战！杜宏年过花甲，犹在南北奔波，为尔等筹措粮草，肃清内奸！而你们，食君之禄，担国之重，却在这里告诉朕，撑不住了？！”
他指着殿外，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那你们告诉朕，该如何？是开城投降，将祖宗基业拱手让于逆贼狄虏？还是效仿前朝末帝，自焚于这宫阙之中？！”
“臣等万死！”山呼之声带着战栗。
赵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丝毫软弱。
“传朕旨意！”他声音恢复冷硬，“擢升北境副将为镇北将军，总领北境防务，告诉将士们，朝廷援军必至！凡有怯战退缩者，立斩！”
“命汉中、川蜀兵马，加快东进速度，务必于十日内，对叛军侧翼形成威胁，缓解潼关压力！”
“再拟一道密旨，八百里加急送往易县，交予杜宏。”赵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重重宫墙，落在了那个独力支撑着危局的老臣身上，“告诉他，朕将帝国北境与内部安稳，尽数托付于他！朕许他……先斩后奏，便宜行事之全权！但有所需，朝廷竭力供给！但有阻挠，无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可先拿下再说！朕，只要结果！”
这道旨意，如同赋予了杜宏一把尚方宝剑，其权柄之重，几乎等同于古代的持节钦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皇帝在绝境之中，对杜宏毫无保留的信任，也是将帝国的命运，压在了这柄最为锋锐，也最为孤独的“利刃”之上！
旨意传出，朝野暗处一片哗然，却无人敢在明面上质疑。杜宏的酷烈与能力，早已深入人心，在此存亡之际，或许也只有这样不择手段、心硬如铁之人，才能为帝国挣得一线生机。
易县行辕，杜宏跪接密旨。当听到“先斩后奏，便宜行事”、“无论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可先拿下”时，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微微动容。他深深叩首，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臣，杜宏，领旨！必竭尽残躯，以报陛下天恩！北境不定，内奸不除，臣，死不旋踵！”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最沉重的承诺。
起身后，他立刻展开行动。凭借皇帝赋予的无上权柄，他不再局限于易县，一道道措辞严厉、杀气腾腾的命令发往河北、河东乃至京畿各地。强行征调粮草，整肃怠慢军务的官员，甚至以“通敌嫌疑”为由，直接拿下两名办事不力、背景深厚的转运使，其家产即刻抄没充军！一时间，河北、京畿官场为之震怖，效率陡然提升。
同时，他亲自调整军资输送路线，派出多支疑兵，吸引狄军游骑，并严令河北接应兵马分出精锐，组成敢死队，不惜一切代价，向磐石堡方向发起决死冲锋，哪怕只能送进去一车粮食，一捆箭矢！
他知道自己是在刀尖上行走，是在用个人的威严和皇帝的信任，强行透支着帝国残存的力量。他更知道，张焕的死讯瞒不了多久，一旦泄露，北境军心必将崩溃。他必须在这之前，创造出奇迹，哪怕只是让磐石堡多撑一天，让潼关多守一夜。
帝国的天空风雨如晦，三线烽烟几乎要将这古老的王朝燃烧殆尽。而杜宏，这条被皇帝亲手放出、赋予了最大权柄的“孤狼”，正以其冷酷无情的獠牙和坚逾钢铁的意志，独力砥柱于这滔天洪流之中，试图挽狂澜于既倒。
他的身影，在易县昏黄的灯火下，被拉得细长而孤独，仿佛随时会被四周的黑暗吞噬，却又固执地，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冰冷的光芒。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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