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感绵延不绝,仿佛坠入一口无底的记忆深井。无的意识被无数飞旋的碎片反复切割、拼合——灾变前喧嚣的街市、焚城烈焰的狂舞、红夫人缝纫记忆皮囊时指尖的微颤、苏夜挥刀瞬间耳后那粒朱砂痣的轻颤……这些景象如同锋利的玻璃碴,狠狠刮过他的感知域,最终在一片灼目的白光中归于死寂。
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条旧时代的街道。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坑洼遍布,缝隙间顽强钻出几簇枯黄的野草,草叶上黏附着半透明的记忆碎片,折射出模糊不清的人脸轮廓。街道两侧,旧式建筑鳞次栉比,歪斜的木质招牌上,字迹如同被雨水浸泡多年的报纸,只余下“茶”“书”“布”等零星单字,徒劳地标示着早已消逝的功能。
空气中浮动着旧油墨与陈年槐花混合的奇异气味。稀疏的树影筛下斑驳阳光,在石板路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几个身着旧时代服饰的行人从他身旁木然走过,动作僵硬如提线木偶,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嘴唇机械地开合着,却发不出丝毫声响。
“伪境。”无低声断言,左手手背的齿轮状疤痕传来阵阵灼热,这是最直接的警告。在他的“镜渊境”视野中,构成这条街道的每一块石板、每一栋建筑、每一个“行人”,皆是由无数黯淡的灰色记忆碎片强行粘合而成。碎片间的细微裂隙里,隐约可见噬忆者那标志性的、灰黑色的熵蚀雾气在无声流淌。
这是一个由噬忆者精心构筑的“记忆幻境”。它以顾老狗的“安全记忆”为骨架,填充着混乱无序的碎片残渣,目的就是诱使闯入者沉溺于虚假的安宁,最终在迷失中被彻底同化、吞噬。
“苏夜?”无试探着呼唤,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却只撞来一片死寂的回应。被光门吞噬的瞬间,他分明紧握着她的手,此刻掌心却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虚无。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思绪。镜渊境的力量在意识深处缓缓流转,眼前的伪境随之产生微妙的扭曲——行人的面孔瞬间闪过噬忆者狰狞的虚影,建筑的墙壁渗出污浊的黑色黏液,阳光也骤然黯淡了几分。然而,这些异象如信号不稳的旧荧幕画面,闪烁一下便迅速恢复“正常”。
“‘锚点’……”无忆起清瑶记忆碎片中的提示,“任何记忆幻境,必有一个核心锚点维系其结构。找到它,方能撕开这层虚妄。”
他迈步前行。脚下青石板发出“咚咚”的空洞回响,仿佛踩踏在凝固的记忆气泡之上。街道两旁的建筑陷入单调的循环,只有“茶楼”、“书局”、“布庄”三类店铺重复出现,连招牌歪斜的角度都如出一辙,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刻意为之的重复。
行至街道尽头,一座老旧的图书馆出现在眼前。厚重的木门上挂着一把锈迹斑驳的铜锁,锁孔内,半片记忆晶板卡在其中。晶板上,一段模糊的画面无声流淌:一个身着白大褂的女人背对着画面,在书架前专注地翻阅资料,那清瘦的侧影轮廓,与清瑶有着惊人的相似,却始终无法窥见其正面。
“锚点……在这里?”无靠近木门,伸出手指,试图触碰那片晶板。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的刹那——
“吱呀……”
沉重的木门竟自行向内开启。一股浓烈刺鼻、混杂着腐纸霉味与记忆污染特有腥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图书馆内部的空间远比外部所见更为幽深广阔。顶天立地的巨大书架上,塞满了封面模糊的“书籍”——实则是凝固成册状的记忆碎片。书脊上并无文字,只有扭曲蠕动的抽象符号,形似被揉皱的人脸。空气中悬浮着无数细小的金色光点,那是被囚禁于此的旧时代知识记忆,却已被灰黑色的熵蚀雾气缠绕、污染,散发着微弱而不祥的光芒。
“你终于来了,陈默。”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戏谑,从图书馆幽暗的深处传来。
无的瞳孔骤然收缩,左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掌中的第五块核心碎片。这声音……是红夫人!
他循声踏入书架的迷阵。散落在地面的残破书页上,字迹如同接触不良的灯管般时隐时现,内容大多是关于“记忆提取”、“意识映射”等禁忌技术的潦草笔记。穿过层层叠叠的书架屏障,在图书馆中央那片相对开阔的空间里,他看见一个身着猩红长袍的女人背对着他,正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一个巨大的地球仪。
女人缓缓转过身,脸上覆盖着一张陌生的、表情似笑非笑的人皮面具。“不必紧张,”红夫人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玩味的腔调,“此刻,我并非为碎片而来。毕竟,你我同是顾老狗与噬忆者罗网中的‘阶下囚’,勉强算得上……‘同舟共济’?”
无并未放松丝毫警惕。镜渊境清晰地映照出红夫人周身记忆碎片的异常状态——属于她自身的、掠夺他人的、甚至……夹杂着几缕与他相关的碎片,彼此缠绕、冲突,混乱不堪。“你怎么会在这里?”
“与你一样,被那该死的记忆涡流卷进来的。”红夫人随意地摊了摊手,面具上的嘴角随之咧开一个夸张的弧度,“不过,我比你早到片刻。这个伪境颇有意思,骨架是旧时代的‘日常’,但细看之下,处处是精心设计的漏洞。”她纤细的手指随意点向旁边书架上一本厚重的“书”,“瞧这本,封面烙印着‘日出东方’,翻开内里流淌的,却是‘长河落日’的记忆残渣,典型的自反性记忆悖论,真是……拙劣的伪装。”
无的目光扫过她所指之处,确如所言。一个念头猛然闪过:“苏夜呢?你可曾见到她?”
红夫人的面具似乎凝滞了一瞬,像是在检索信息。“未曾得见。不过,这类幻境惯用的伎俩,是将猎物最在意之物置于其侧……”她的目光透过面具的孔洞,意味深长地落在无身上,“你最在意的是谁,她……或许就在与之相关的那片‘记忆’里。”
话音未落——
“哗啦!!!”
图书馆高处的彩色玻璃窗轰然爆碎!无数灰黑色的熵蚀雾气如同决堤的洪流,裹挟着数根噬忆者黏滑冰冷的触须,向着无与红夫人所在的位置,凶猛地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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