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廷尉监郑凯、御史属官田简两人在正在休憩，于角落低声交谈，面前摆着待核验的律法竹简。
田简用布巾擦拭着额角的汗。
压低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郑监，听说了吗？章台宫传来的消息，王上令那位年幼的政公子，每日观政听议！”
郑凯原本正在检视竹简，闻言手指一顿，眼中精光一闪：
“哦？此事当真？”
他放下竹简，身体微微前倾：“王上雄主之心，果然深不可测。四岁稚童……不，既然王上作此安排，政公子必有过人之处。”
他更关心的是背后的意义：“此举，意在为何？莫非是要让公子自幼便浸淫于律法政务之中？”
田简连连点头：“定然如此！你我想想，公子观政，所见所闻是何？是我大秦律令如何颁行，赋税如何征收，军功如何核验，刑狱如何决断！此皆我法家之实务，强国之根基！”
他越说越激动：“王上这是在为未来铺路啊！要培养的，是一位深谙我秦法精髓的继承者！”
郑凯很冷静，但语气中也带着认可：
“田兄所言，不无道理。相较于那些只知空谈仁义、祖制的儒生和老臣，王上显然更看重能务实、明法度的人才。”
“政公子若真能得此熏陶，未来或可成为商君之法的真正秉持者。”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总好过……只听信某些外戚之言。”
田简满脸的深以为然：“正是！看来，你我更需精研律令，将实务做得滴水不漏。”
“他日若有机会，能将我法家精义，或是我秦国律法执行之得失，上达天听，乃至……有机会为公子稍作讲解，方不负我辈所学！”
郑凯颔首，重新拿起竹简。
目光却更加锐利：“慎言，慎行。做好分内之事，静观其变。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之人。”
另一座公子府中魏姬酸溜溜地摆弄着手中的团扇：“哼，不过是会投胎罢了，生在了异人儿子身上。四岁的娃娃，懂什么国政？王上也是老糊涂了，竟如此抬举。”
老寺人低声劝慰：“夫人慎言啊。政公子如今风头正盛，咱们公子还需低调隐忍才是。”
魏姬怨毒地：“隐忍？再隐忍，这秦国的江山，怕都要成了那楚女和她儿子的囊中之物了！”
“你去，想办法在宫里传传，就说政公子天性凉薄，连亲生母亲都不甚亲近，如今更是连父亲都不放在眼里了。”
“我倒要看看，一个不孝不悌的名声，他背不背得起！”
老寺人面露难色，但不敢违逆魏姬：“是，老奴……老奴想办法。”
芈诗寝殿中芈诗站在窗前，望着章台宫的方向。
芈诗语气极为平静，却暗流涌动：“王上这一手，真是……高明啊。”
青禾低声安慰道：“夫人，政公子得王上亲自教导，地位愈发稳固，应是好事。”
芈诗转过身，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好事？自然是好事。但从此，政儿便不再仅仅是我的儿子了。他是王上的曾孙，是秦国未来的可能。我与他之间，隔着的，不再仅仅是宫墙，还有那至高无上的王权。”
她深吸一口气：“琅儿也被送入学宫……王上是要将他们兄弟，都置于这漩涡之中。”
青禾：“夫人，那我们……”
芈诗深吸一口气，很快就恢复冷静：“按计划行事。章台宫我们插不上手，但学宫内，必须是我们的人。”
“既要保护好政儿和琅儿，也要确保……他们听到的，看到的，都是我们需要他们知道的样子。”
“尤其是琅儿，他的心性……绝不能在那里出了岔子，更不能让他与政儿离心。”
青禾：“奴婢明白。”
药香清淡，阳光透过窗棂，为室内增添了几分暖意。
明夷靠在软枕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不再如前几日那般死寂。
她温柔地注视着坐在床边的女儿明昭，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昭昭。”
明夷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却异常柔和。
“你知道吗？阿娘小时候，是在山鬼身边长大的。”
明昭抬起头，大眼睛里满是惊讶。
她只知道阿娘很厉害，会好听的灵歌，却从不知道阿娘的过去。
明夷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它养大我，视我为它的所有物，也视我为……最佳的祭品。
它教会我山野的法则，也一次次用最残酷的方式磨练我，或者说……折磨我，想将我彻底塑造成它想要的、无情无欲的工具。”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明昭能感受到那平静下的惊涛骇浪，她下意识地握紧了阿娘的手。
“但是啊……”
明夷的视线重新聚焦在女儿脸上，眼中漾开无比温暖的光辉。
“阿娘有世界上最好的母亲，你的外婆，明延。”
她的语气充满了感激与眷恋。
“在那场献祭，在那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边缘。”
“是外婆，不惜将自己血炼成歌，将她全部的生命与爱，化作最坚韧的护持灵歌，融入了阿娘的血脉里，一次次将阿娘从悬崖边拉回来，护住了阿娘心底最后的一点温暖和……人性。”
她看着明昭，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所以，无论阿娘曾经是什么，经历过什么，阿娘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好母亲，像外婆保护阿娘一样，保护昭昭。”
这番话如同最温柔的暖流，也如同最尖锐的刺，瞬间击中了明昭心中最柔软也最愧疚的地方。
她看着阿娘苍白虚弱的脸，想起外婆的消散，想起阿娘如今修为尽失，全都是为了保护她……
“咔嚓咔嚓”的声音传来，明昭觉得自己与这个世界的隔阂碎裂开来，她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哀伤和自责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阿娘……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她扑进明夷怀里，声音哽咽断断续续。
“要是没有我……你就不会遇到这种事……就不会失去力量……外婆也不会……都是我不好……”
小女孩的哭声里充满了无助与深深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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