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的诏书，如同冰冷的雪花，迅速覆盖了北国皇宫的每一个角落，也冻结了无数人的心。
昭阳公主自愿远嫁敌国老朽镇国公的消息，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表面维持的平静。有人震惊，有人惋惜，有人暗中唾骂南靖无耻，亦有人...悄然欣喜。
“她倒是会挑时候装英雄！”二皇子生母林贵妃的宫中，茶盏碎裂的声音伴随着尖利的嘲讽，“平日里装得清高，关键时刻还不是用自己去换安稳？也好，省得留在宫里，整日狐媚惑主，插手朝政，坏了规矩！”
她口中的“主”，自然是皇帝。近日皇帝对昭阳的倚重和赞赏，早已让她妒火中烧。如今这个最大的威胁即将自我放逐到那蛮荒之地，嫁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她只觉得畅快无比。
“娘娘说的是，”心腹宫女连忙附和，压低声音，“只是...陛下似乎因此事，对公主更加...怜惜了。”
“怜惜？”林贵妃冷笑，眼中闪过一丝算计，“怜惜有什么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更何况是嫁到敌国？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了！传话给兄长，让他的人在朝堂上再加把火，务必坐实这和亲之事，绝不能让她有反悔的机会！”
“是。”
类似的暗流，在深宫各处涌动。昭阳的崛起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她的“牺牲”，成了许多人眼中最好的结局。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在幸灾乐祸。
皇帝的养心殿内，气氛沉重得让人窒息。
昭阳褪去了那日大殿上的决绝，此刻跪在皇帝面前，只是一个即将远离父亲、远赴未知险境的女儿。
“父皇...”她声音哽咽，重重磕了三个头，“儿臣不孝，不能再侍奉父皇左右...此去路途遥远，万望父皇保重龙体，勿以儿臣为念。”
皇帝快步走下御阶，亲手将女儿扶起，眼中是难以掩饰的痛楚与愧疚：“昭阳...是父皇无用，护不住你...竟要用女儿的幸福去换...”
“父皇切莫如此说！”昭阳抬头，眼中含泪却目光坚定，“儿臣并非只为求和而去。南靖欺我太甚，此仇必报！儿臣此去，一为暂缓兵祸，为北国争取时间；二为...”她压低了声音，只有父女二人能听见，“深入虎穴，窥其虚实，寻其破绽！望父皇厉兵秣马，广积粮草，暗中联络南靖敌对的西越等国。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必雪此耻！”
皇帝浑身一震，紧紧抓住女儿的手臂：“你...你竟存此心思？那镇国公府乃是龙潭虎穴，你孤身一人，如何能...”
“父皇放心，”昭阳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冷厉与智慧，“儿臣既敢去，便有自保和周旋之法。他们视女儿为战利品，为玩物，这便是他们最大的轻敌。请父皇相信儿臣！”
皇帝看着女儿，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她的坚韧与胆魄。他深知此去凶险万分，但女儿眼中燃烧的火焰，却让他升起一丝渺茫的希望。
“好...好孩子！”皇帝声音沙哑，从怀中取出一块玄铁令牌，塞入昭阳手中，“这是‘暗影卫’的调令，凭此可号令潜伏在南靖都城的所有暗桩。人数不多，但皆是精锐死士，或可助你一臂之力。切记，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北国可以没有这场和亲，但不能没有你！”
“暗影卫”...昭阳心中巨震。这是北国耗费数十年心血埋下的最深的钉子，非亡国关头绝不轻易动用。父皇竟将此物交给了她！
她紧紧握住那枚冰冷的令牌，仿佛握住了千斤重担，也握住了一丝复仇的利刃。
“儿臣...定不辱命！”
......
离宫前的夜晚，昭阳并未沉浸在悲伤中。她秘密召见了两人。
一是禁军统领赵峥。
“赵将军，本宫离国后，父皇与京中安危，系于你身。”昭阳神色肃穆，“朝中暗流未净，南靖恐还有隐藏更深的棋子。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需格外谨慎。特别是...保护好小皇子承钰。”
赵峥单膝跪地，虎目含泪：“公主放心！末将豁出性命，也必保陛下与殿下周全！公主...在南靖，万请保重！”这位铁血汉子，此刻声音也有些哽咽。他亲眼见证了公主如何从天真少女蜕变成救国英雄，心中充满了敬重与不忍。
“本宫会的。”昭阳点头，递过一封密信，“这封信，待本宫离开北境后，再呈给父皇。里面是关于朝中几个可疑人员的名单和应对之策，以及...一些未来的建议。”
“末将领命！”
另一人，则是昭阳宫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宦官——福公公。他伺候昭阳多年，看似庸碌，实则是已故太后留下的人，忠心耿耿且身怀绝技。
“福伯，”昭阳屏退左右，低声道，“本宫无法带你同去。留在宫中，替本宫看好这昭阳殿，看好那些牛鬼蛇神。有任何异动，通过暗线传讯于我。”
福公公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躬身道：“老奴遵命。公主殿下孤身赴险，老奴...心痛如绞。只盼公主谨记，刚不可久，柔不可守，身处虎狼之地，当如水般，无形而有质，遇方则方，遇圆则圆。”
“多谢福伯指点，昭阳记下了。”
......
和亲的队伍，终究还是在一种悲壮而压抑的气氛中启程了。
没有盛大的送嫁仪仗，只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南靖“迎亲”队伍和一支人数被严格限制的北国送嫁护卫。红妆十里不过是表面文章，掩盖不住的是战败者的屈辱和未来命运的未卜。
昭阳身着繁复的嫁衣，头戴沉重凤冠，珠帘遮面，一步步走上华丽的马车。在帘子落下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巍峨的皇宫，目光扫过城墙上那道明黄的身影，扫过熟悉的朱红宫墙。
她没有哭，只是将所有的情绪深深压入眼底，化作冰封的决心。
马车缓缓启动，驶出皇城，驶向未知的南方。
宇文皓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方，意气风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轻蔑。他偶尔回头瞥一眼那辆安静的马车，仿佛已经看到这个北国最耀眼的明珠在南靖的泥淖中黯淡无光、任人折辱的模样。
车内，昭阳缓缓摘下沉重的凤冠，手指轻轻抚过嫁衣上精美的刺绣。这身嫁衣，前世她穿着自刎于城墙，今生穿着踏上复仇之路。
她取出那枚玄铁令牌，指尖感受着上面冰冷的纹路。
又从嫁妆箱的暗格中，取出几样不起眼的东西：一小瓶无色无味的剧毒，几枚打磨得极薄可藏在指缝中的锋利刀片，还有一盒遇热方显的特殊药粉。
她将令牌小心藏好，毒药和刀片贴身放置。
然后，她拿起那盒药粉，轻轻涂抹在几封看似普通的家书字里行间。这些家书，将是未来她与北国联络的隐秘渠道。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脑海中不再是离别的悲伤，而是南靖都城的地图、镇国公府的人员关系、南靖朝廷的派系纷争...所有前世记忆和今生搜集的信息飞速流转。
她知道，踏入南靖国境的那一刻起，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争，就将打响。
她的战场，从北国朝堂，转移到了敌人的心脏。
马车颠簸，一路向南。
凰鸟离巢，并非折翼，而是将焚天的火焰，藏于翎羽之下，飞向那需要被彻底净化的仇敌之土。
她的和亲之路，每一步，都将踏在算计与反算计的刀锋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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