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菊宴后的几日，镇国公府表面风平浪静，凝香苑却并未真正安宁。柳侧妃那边吃了瘪，明面上的刁难暂歇，暗地里的手脚却未必肯停。送来的饮食，昭阳和清婉越发小心，能不用府中大厨房便尽量不用，清婉甚至借口公主思念北地口味，在小院里支了个小炉灶，亲自采买些简单食材打理。
这日夜深，万籁俱寂，只有巡夜人的梆子声偶尔传来。
昭阳并未熟睡，白日里德妃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和宴席上种种“意外”在她脑中反复盘旋。她披衣起身，悄步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灌入，让她精神一凛。
夜色浓重，凝香苑偏僻，除了远处几点灯笼幽光，四下漆黑。然而，就在后院墙根假山石的阴影里，似乎有极轻微的摩擦声，若非她耳力经过前世流亡的磨练，几乎要错过。
那不是风声，也不是夜虫鸣叫。
她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那声音极有规律，短促三下，停顿，再两下，又停顿…是某种暗号！
昭阳心头一动，想起暗影卫的联络方式中似乎有类似的一种。她不再犹豫，拿起桌上一支玉簪，走到窗边，同样以特定的节奏，轻轻敲击了三下窗棂。
墙根的摩擦声戛然而止。
片刻的死寂后，一个压得极低、如同耳语般的声音，借着风声幽幽传来，断断续续，却清晰无比：
“…宫中…德妃…旧怨…柳家…可…用…”
“…国公…疑…兵符…密室…图…”
“…三日…子时…东南角…废井…”
声音到此为止，再无动静，仿佛从未出现过。
昭阳靠在窗边，心脏却怦怦直跳。信息量巨大！
德妃与柳家（柳侧妃的母族）有旧怨？这或许能解释德妃宴会上那微妙的态度。高震在疑心什么？兵符？密室图？这无疑是极其重要的情报！而最后那句，是约她三日后子时在府内东南角的废井边见面？
是真是假？是否是陷阱？
昭阳脑中飞速盘算。暗影卫冒险潜入府内传递消息，可能性极大。但也不能排除是敌人设下的圈套，引她上钩。
她需要验证。
接下来的两日，昭阳看似一切如常，读书、写字、偶尔在院中散步，实则暗中观察。她尤其注意东南角的方向。那地方确实偏僻，靠近府邸外墙，有一口早已废弃的枯井，周围杂草丛生，平日绝无人迹。若要在府内秘密见面，那里确是首选。
同时，她也在不动声色地留意柳侧妃院里的动静和宫中是否有消息传来。柳侧妃这两日似乎有些烦躁，处罚了下人，隐约听到她抱怨宫里哪位“仗着身份给她没脸”…似乎佐证了“德妃与柳家有旧怨”的消息。
至于高震…他这两日似乎格外忙碌，很少回府，偶尔回来也是面色沉郁，直接扎进外书房，一待就是深夜。府中气氛无形中绷紧了几分。兵符、密室图…若高震真在寻找或守护这些东西，那他的紧张似乎就有了理由。
消息的真实性，在一点点增加。
然而，就在昭阳基本决定冒险一赴废井之约的前夜，一个完全出乎意料的“惊喜”，打乱了她所有的步调。
高震突然来了凝香苑。
他不是独自前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端着托盘的管事嬷嬷，托盘上放着一套华美无比的正红色嫁衣，以及一套赤金镶嵌鸽血红宝石的头面，在灯光下璀璨夺目，几乎灼伤人眼。
高震挥退下人，包括脸色发白、想留下的清婉。屋内只剩下他和昭阳二人。
他打量着昭阳，目光带着一种审视货物般的满意和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声音洪亮却不容拒绝：“明日宫中夜宴，陛下为老夫此次…嗯，为你我之事，特赐宴庆贺。这套行头，是宫里赏下来的，明日你就穿这个去。”
昭阳看着那刺目的红，胃里一阵翻搅。这并非简单的宴饮服饰，这几乎是第二次婚礼的宣告！南靖皇室和高震，是要用这种方式，彻底坐实她“镇国公夫人”的身份，羞辱北国，也将她牢牢钉死在这敌国国公府内。
“国公爷，”昭阳稳住心神，试图婉拒，“此等殊荣，昭阳愧不敢当。且宫中已参加过赏菊宴，此番…”
“此番不同！”高震打断她，语气强硬起来，带着一丝不耐烦，“赏菊宴是赏菊宴，明日是陛下特意为你我设的宴！穿上！莫要失了礼数，拂了陛下的好意！”他上前一步，带着压迫感，“还是说…公主至今仍心向北国，不愿做我高震的夫人？”
这话已是极重的敲打和怀疑。
昭阳袖中的手猛地攥紧。她知道，此刻若再坚持拒绝，必会引起高震更深的猜忌和反弹，之前的忍耐和周旋可能付诸东流。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汹涌的寒意，声音低了几分，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顺从与惶然：“昭阳不敢。既入国公府，自是…自是国公爷的人。只是突然蒙此殊荣，一时惶恐…昭阳明日定当谨遵吩咐，不敢有误。”
高震见她服软，脸色稍霁，哈哈一笑，那股压迫感稍减：“这就对了！只要你安心跟着老夫，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北国能给你的，老夫能给你双倍！”他语气倨傲，带着武人的粗豪和权臣的自负，又打量了她几眼，才志得意满地离去。
门被关上，昭阳站在原地，看着托盘上那套象征着屈辱与束缚的嫁衣，浑身冰冷。
清婉冲进来，看着那嫁衣，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公主！这…这怎么能穿！”
昭阳没有回答。她走到托盘前，手指拂过那冰凉滑腻的丝绸，拂过那坚硬冰冷的宝石。
明日宫宴，是龙潭虎穴。穿这身去，无疑是极大的羞辱和挑战。
但若不去…高震的疑心和怒火，她眼下承受不起。
而更重要的是…暗影卫约定的时间，就在明日深夜子时！宫宴不知几时能散，她能否及时赶回？若赶不回，是否就错过了这至关重要的接头？若是陷阱，错过也罢，若是真的…
两难的局面，毫无预兆地砸在她面前。
昭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决绝的冷静。
“清婉，收起来。”她声音平静无波。
“公主？”
“收起来。”昭阳重复道，语气不容置疑，“明日，我穿。”
她不能因小失大。眼前的屈辱必须忍耐，为了更长远的图谋，为了能接触到暗影卫可能带来的、能颠覆这一切的关键情报。
至于宫宴…既然躲不过，那便去。穿着这身嫁衣去。
她倒要看看，南靖皇室和高震，究竟想演一出怎样的戏码。
而她又该如何，在这戏台上，唱一出他们意想不到的角儿！
夜色更深，凝香苑内，昭阳对着那套嫁衣，眸中的火焰，却比那鸽血红宝石，更加冰冷，更加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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