栩箬的意识体在一旁急得“目眦欲裂”，却只能徒劳地穿透空气。
那跟班趁机一把夺过瓷瓶，打开嗅了嗅，脸上露出狂喜：“好烈的毒性！这要是做成透骨针之类的暗器，威力了得。”
“瑭山，没想到你这废物还有点歪门邪道的手艺！”
他将瓷瓶揣进自己怀里，得意地拍了拍瑭山红肿的脸颊：“东西归我了！等我献给长老，说不定还能得些赏赐。至于你嘛……”
他故意拖长音调，笑容恶意满满：“就继续窝在这耗子洞里，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两人扬长而去，破门被随意甩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屋内只剩下满地狼藉和浓重的血腥味。
瑭山扶着墙，慢慢站直身体。
额角的血混着汗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灰布衣衫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没有擦拭，只是怔怔地望着那扇紧闭的象征着他与内门天堑的门扉，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仿佛被这无边的黑夜彻底吞噬了。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将脸深深埋进屈起的膝盖里。
这一次，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声，在死寂的雨夜里，低低地响起。
“哥哥……”
栩箬意识中无意识地呢喃出这个称呼，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
他并不认识这个少年。
雨声更大了，仿佛要淹没整个世界。
栩箬飘在少年对面，看着那单薄肩膀无法抑制的颤抖，灵魂深处传来一阵阵被攥紧般的尖锐疼痛。
他知道那瓶凝聚了无数心血的药粉会被冒名顶替，知道长老会赞赏掠夺者的天赋，知道无人会记得真正的创造者是谁。
他甚至悲哀地意识到，即便药粉未被发现，一个外门弟子研究出此等毒物，也只会招致盗窃秘技的污名与更残酷的打压。
在瑭山接下来漫长而灰暗的岁月里，这样的掠夺与欺凌，如同附骨之蛆，反复上演。
辛苦绘制的精巧暗器图纸被夺走，被诬陷偷窃宗门药圃的珍稀草药，在每一次考核中被刻意打压评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只能独自咽下，无人倾诉，无人相信。
栩箬无能为力，只能以同样的姿势，在少年身边蹲下，将脸埋进膝盖。
即使对方看不见听不见，他仍在意识中无声地呐喊：我在！我看见了！你的努力，你的委屈，我都知道！
宗门一年一度的秋猎，是外门弟子改变命运最重要的机会。
天还未亮透，瑭山就背着一个巨大的竹篓，沉默地走进了后山森林。
篓里装着他利用一切边角料偷偷重制的透骨针等暗器，以及仅够果腹的干粮清水。
他的眼神沉寂，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将残存的全部希望都押注于此。
栩箬寸步不离，他看着少年如何机敏地避开凶猛魂兽，如何精准地辨识每一株有价值的草药。
看着他在一棵参天古树后，用淬了剧毒的透骨针，冷静而精准地射倒了一头比他庞大数倍的野兽。
“嘶…这准头，要是兽爷我真身还在，估计也得被扎个透心凉。”栩箬暗自咋舌。
然而，未等瑭山上前收取猎物，几道身影便从树后闪出，为首的正是王师兄，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狞笑：“瑭山！识相的就把东西交出来，看在同门份上，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瑭山小小的身躯挡在猎物前，手中紧握暗器，眼神警惕如困兽：“这是我猎的，凭什么给你？”
“凭什么？”
王师兄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陡然转厉：“就凭我是内门弟子，而你，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废物。在这深山老林里，就算我宰了你，又有谁会知道？！”
他手一挥，几个跟班立刻凶神恶煞地围了上来。
瑭山奋力反抗，暗器频出，奈何内力低微，寡不敌众，很快被打倒在地，拳脚如雨点般落下。
“废物就是废物！就算踩了狗屎运，也守不住宝贝！”
王师兄一脚踩在瑭山背上，啐了一口：“明年的秋猎，你也不用来了！省得碍眼！”
一行人扛起猎物，扬长而去。
瑭山趴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泥土、汗水、血污糊满了脸颊。
他挣扎着想爬起，却因力竭再次重重摔倒。这一次，他没有哭，也没有再试图起身。
他只是睁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头顶被茂密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望着那些斑驳晃动的光点。
那眼神，是连绝望都燃烧殆尽后的死寂。
栩箬飘在他身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触摸到那种浸透骨髓的冰冷绝望。
看着少年单薄的身体在秋风中颤抖，看着那紧握的拳头一点点松开，看着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
他多想呼喊：别放弃！再等等！可他连等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能沉默地陪伴，看着夕阳将少年孤寂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看着他最终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摇摇晃晃地一步一步，拖着满身伤痕，走出了这片吞噬他希望的森林。
栩箬以为少年会就此沉沦，会逃离这吃人的宗门。
然而，都没有，瑭山从未放弃，哪怕所有人都放弃了，瑭山也不会放弃他自己。
栩箬看着他，在无数个无人知晓的深夜默默苦练，看着他一次次被掠夺成果，被构陷污蔑被拳脚相加。
看着他将所有的屈辱和血吞下，只在偶尔仰望孤月时，泄露出一丝转瞬即逝的脆弱。
他像一个沉默的幽灵，见证着一颗蒙尘的珍珠，如何在无边黑暗中，独自承受着命运的打磨，倔强地不肯熄灭那一点微光。
年复一年，瑭山从未停止，栩箬也始终陪伴左右，虽然关于瑭山的信息他依旧混沌不明。
直到那一天，少年瑭山的身影，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踏入了宗门守卫森严的内门重地。
背影依旧单薄，步伐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磐石般的坚定。
栩箬心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冀：也许，属于他的传奇，终于要拉开序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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