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天光未明，寒意刺骨。浣衣局后巷弥漫着潮湿的皂角和霉味，几个灰衣杂役正沉默地将清洗好的布帛装车。苏晚低着头，将脸缩在竖起的衣领里，混在人群中，手指因紧张而微微蜷缩。
一只粗糙的手轻轻拉了她一下。她抬头，看到一个面容黝黑、眼神精悍的中年太监，正是昨日传递消息那人。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一个扁平的竹篮塞到她手里，里面装着几卷用明黄绸布包裹的、看似是典籍的物件，又指了指旁边一辆即将出发的、堆满各种祭祀用品的板车。
苏晚会意，接过竹篮，默默跟在那板车后面，混入了这支前往观星台的队伍。队伍里大多是些低眉顺眼的下等宫人，彼此间并无交流，只有车轮碾过湿滑石板的辘辘声和监工太监偶尔的低斥声。
她的心脏在粗布衣裙下剧烈地跳动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刀刃上。她强迫自己放松，模仿着周围宫人麻木疲惫的姿态，微微佝偻着背，目光只盯着前方之人的脚后跟。
队伍穿过一道道宫门，越往里走，守卫越发森严。盘查的侍卫目光如炬，扫过每一个宫人的脸。苏晚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她屏住呼吸，将头垂得更低。幸而，她此刻的装扮与气质，与那个曾经备受瞩目的“晚妃”判若两人，加上手中合乎规制的物品，并未引起过多怀疑。
越是靠近观星台区域，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便越重。并非来自守卫，而是一种……能量场上的凝滞感。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光线也似乎暗淡了几分。体内，晚阳残魂的悸动越来越明显，那指向南方的牵引力几乎化为实质，拉扯着她的感知。
终于，巍峨的观星台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是一座高达九层的汉白玉石台，拔地而起，直插灰蒙蒙的天际。石台周身雕刻着繁复的日月星辰图案以及各种奇异的符文，在阴沉的天色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石台下方，是一片极为开阔的广场，此刻已然布置好了祭坛——香案、鼎炉、旌旗林立，庄严肃穆，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队伍在广场边缘停下，监工太监开始指挥宫人们将物品搬运到指定位置。苏晚抱着竹篮，跟随人流，低头快步走向祭坛一侧负责接收典籍的礼官。
就在她即将将竹篮递出的瞬间——
一股冰寒彻骨、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弥漫开来！
整个广场上忙碌的宫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般，动作瞬间僵住，连大气都不敢喘。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极致的恐惧与敬畏。
苏晚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
玄寂。
他来了！
她死死低着头，用竹篮遮挡住半边脸颊，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毫无感情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扫描，缓缓扫过整个广场，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
那视线，在她身上……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是因为她怀中那与祭祀相关的典籍？还是因为她身上那极其微弱的、被桃木符和清心丸气息掩盖下的灵魂异样？抑或……只是错觉？
苏晚不敢确定，只觉得背脊如同被冰棱刺穿，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衫。
幸运的是，那视线并未过多停留，很快便移开了。那股笼罩全场的极致威压也稍稍收敛，宫人们如同解除了禁锢，重新开始动作，但比之前更加小心翼翼，鸦雀无声。
苏晚强忍着颤抖，将竹篮交给礼官，然后立刻转身，如同其他完成任务的宫人一样，低着头快步向广场外走去。按照计划，她需要在撤离的混乱中，找机会脱离队伍，潜入观星台内部。
然而，她刚走出几步，灵魂深处那晚阳的残魂，却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悸动！那指向性不再是模糊的南方，而是无比精准地、近乎疯狂地指向了祭坛正中央——那尊巨大的、雕刻着蟠龙纹路的青铜鼎炉！
“那里……就在……那里！”
残魂传递出的意念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悲伤与渴望，几乎要冲破苏晚的压制！
怎么回事？！目标不是观星台内部吗？怎么会是祭坛中央的鼎炉？！
苏晚的脚步瞬间僵住，猛地抬头望向那尊青铜鼎炉。
鼎炉高达丈余，三足鼎立，古朴厚重，炉腹中空，此刻尚未点燃祭火。看上去并无任何异常。
但晚阳残魂的反应绝不会错！那鼎炉之下，或者说与那鼎炉相关的东西，就是它执着追寻的“答案”！
可是，祭坛中央是绝对的核心区域，由玄寂的亲传弟子和宫廷禁卫层层把守，别说靠近，就是多看一眼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她一个低等宫女，如何能接近？
就在她心神剧震、进退维谷之际，祭坛之上，玄寂那清越冰冷的声音缓缓响起，如同寒泉流淌，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吉时将至，闲杂人等，速退。”
这是清场的命令！
监工太监们立刻开始驱赶完成任务的宫人。人流开始向广场外涌动。
苏晚被裹挟在人群中，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去。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定了那尊青铜鼎炉，脑中飞速运转。
怎么办？强行冲过去是送死。放弃？不甘心！这是唯一的机会！
就在她几乎要被推出广场范围的刹那，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尊青铜鼎炉靠近底部的一个不起眼的缝隙中，似乎……卡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小片……褪色的、绣着青竹纹样的布料！
与她之前在晚阳记忆碎片中看到的、晚阳临死前紧紧攥在手中的帕子，一模一样！！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苏晚的脑海！
晚阳临死前紧握的帕子，为何会出现在祭祀鼎炉的缝隙中？！三年前……那场夺去晚阳性命的风寒……难道与某次祭祀有关？！
她猛地抬头，看向祭坛之上那个玄黑的身影。
玄寂似乎心有所感，那深邃的目光，也恰在此时，越过重重人群，再次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扫视，而是……精准的锁定。
四目相对。
苏晚在他那万年寒潭般的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极淡的、近乎玩味的……了然。
他早就知道她会来！
他甚至……可能知道她在找什么！
苏晚的心，瞬间沉入了无底冰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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