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清安把车停进地下车库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一天的疲惫像一层看不见的灰,蒙在她身上。
她提着包,按了电梯,习惯性地想着回家泡个热水澡,再点一份不用洗碗的外卖。
电梯门开,她刷卡进了公寓。
一股凉意扑面而来,屋里没有开灯,黑漆漆的,只有窗外城市霓虹的微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她皱了皱眉,换了鞋,刚想开口叫时景序的名字,目光却被客厅角落里蜷缩着的一个身影吸引了过去。
他坐在那里,背靠着沙发,双臂环抱着膝盖,头埋得很低。
整个人像一只受了惊的动物,把自己缩进了最安全的壳里。
“时景序?”梁清安的心猛地一沉,她放轻了脚步走过去,蹲下身,声音放得极柔。
“怎么不开灯?坐在这里做什么?”
黑暗中,时景序缓缓地抬起头,他的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梁清安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的手心冰凉,而且在微微颤抖。
梁清安的心被这寒意和颤抖攥得更紧了,她没有抽回手,只是静静地等着。
过了许久,久到梁清安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时景序终于说话了。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带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疲惫和痛苦。
“梁清安。”他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勇气。
“有一些事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梁清安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时景序握紧了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浮木。
“其实……”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海。
“我在国外那四年……一直跟江滨有联系。”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梁清安的心里激起千层浪,但她的脸上却异常平静。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把话说完。
“但是……我却瞒着你很久。”时景序的声音更低了,充满了悔恨。
“让你等了这么久,也……让你伤心了这么久。”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我也没有让他告诉程芷莹……你们两个……一直被我们瞒着。”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苦涩得让人心疼。
“是我的错,我觉得……不应该瞒着你这件事情,以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梁清安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感觉自己的手被他握得更紧了。
“我知道,你的爱是很伟大的。”时景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从始至终……我亏欠了你这么多事情……我真的很恨我自己。”
他终于抬起头,借着窗外的光,梁清安看到了他通红的眼眶,和里面闪烁的泪光。
“我知道……在你的心里面……始终有一根刺。”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像是在对自己宣判。
“这是我……我自己做错的事情。”
客厅里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梁清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她爱了很多年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个孩子。
她没有挣脱他的手,也没有质问他为什么,更没有说,我早就知道了之类的话。
她只是默默地坐了下来,和他并肩,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许久,她才平静地开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清晰地传到了时景序的耳朵里。
“你说吧。”她说。
“我听着。”
时景序的身体微微一颤,他侧过头,看着梁清安在昏暗中平静的侧脸,那紧绷的神经,似乎有了一丝松动。
“在国外的时候,我其实过得一团糟。”他低声说。
“我被逼迫出国,身边形形色色都有可能是监视我的人,我每天像个傀儡一样被人推着走,江滨是我唯一能说真话的人。”
梁清安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她知道那四年他不容易,但她没想到,他连向最信任的朋友倾诉,都要背着她。
“我不是想故意瞒你。”时景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慌乱。
“我只是……怕你知道我过得那么狼狈,怕你觉得我配不上你,我无数次想要给你发信息,但删了又删,我怕你会看轻我。”
梁清安终于侧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是熬了无数个通宵,又像是哭过。
“所以你就选择一个人扛着?”她轻声问。
“你觉得,瞒着我,就是对我好吗?”
时景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避开她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男人应该自己解决,我不想让你跟着我一起担惊受怕。”
“可是我们是夫妻啊。”梁清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时景序,在我眼里,你早就是我想要陪伴一生的人了,夫妻不是只有共享荣耀的,也应该共担风雨,你把我当外人,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
时景序的身体猛地一震,他转过头,看着梁清安在昏暗中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
“梁清安,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梁清安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的那点委屈和怨气,突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带着安抚的力量。
“时景序。”她轻声说。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追究了,我只问你一句,现在呢?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时景序看着她,黑暗中,她的眼睛像两颗黑曜石,明亮而坚定。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他一直想保护在羽翼下的女人,其实比他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我现在……”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和坚定。
“我不想再瞒着你任何事了,梁清安,我想和你一起面对所有的事情,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我想……重新开始。”
梁清安看着他,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微笑,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束光,照亮了整个黑暗的客厅。
“好。”她说。
“我陪你。”
时景序看着她,突然觉得眼眶一热,他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梁清安,谢谢你……”他在她耳边喃喃地说。
“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谢谢你……还愿意在我身边。”
梁清安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她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傻瓜。”她轻声说。
“我一直都在啊。”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霓虹灯的光芒透过窗户,在两人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黑暗的客厅里,两个相拥的身影,仿佛成了彼此世界里唯一的光。
他们抱了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霓虹换了好几轮颜色,久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彼此的体温在黑暗中交融,像两股终于汇合的河流,缓慢而坚定地流淌。
那些积压在心底的委屈、误解、不甘与爱意,在沉默的拥抱中悄然融化。
他们不再逃避,不再掩饰,把彼此介意的地方,还有那些从未说开的话,一一摊开,轻声细语,像拂去旧书上的尘埃。
梁清安说起那四年里每一个独自度过的节日,说起她如何在深夜翻看他的旧照片,说起她明明知道他有事瞒着,却始终不愿戳破的怯懦,因为她怕,怕一旦真相揭开,连这微弱的联系也会断掉。
她知道他一定会回来找她的。
时景序是胆小鬼,她也是。
时景序则低声诉说着异国他乡的孤独与压力,说起他如何在深夜对着江滨的邮件反复修改,却始终不敢抄送给她,说起他每次回国前反复练习我很好的表情,只为不让她看出一丝破绽。
他说:“我不是不爱你,而是太爱,爱到害怕失去。”
他们说着,听着,偶尔哽咽,偶尔轻笑,那些未曾出口的歉意与理解,终于在这一刻,被彼此真正听见。
终于,梁清安轻轻推开他一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嘴角却带着笑:“我们……别在黑漆漆的地方待着了。”
她起身,走向墙边,啪地一声,打开了灯。
刹那间,暖黄的灯光洒满了整个客厅。
时景序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而梁清安的目光,却落在了餐桌上,那里,整整齐齐摆着好几道菜。
红烧排骨、清蒸鲈鱼、蒜蓉西兰花、还有一碗冒着余温的菌菇汤。
盘子精致,摆盘用心,每一道都是她最爱吃的。
她怔住了。
“你……做了这么多?”她回头看他,声音轻得像风。
时景序也站起身,有些局促地走过去,看着那几道已经凉透的菜,眼神里闪过一丝懊恼与温柔。
“本来想等你回来就开饭的……结果……一坐就忘了时间。”
梁清安的心猛地一颤,她这才注意到,厨房的锅还洗了一半,围裙搭在椅背上,灶台上还留着炒菜的痕迹。
他是真的,亲手,一样一样,为她做了这一桌。
“你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下了班就回来了……想给你个惊喜。”他低声说。
“想在坦白一切之前,先让你吃顿热饭。”
梁清安的眼眶又红了,她忽然明白,他不是不会表达爱,而是总把爱藏在细节里,藏在沉默的守候与一餐一饭中。
她走上前,轻轻抱住他,声音微颤。
“这么多年来……你辛苦了。”
时景序身体一僵,随即紧紧回抱她,像抱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带着压抑已久的释然与酸楚:“不辛苦,只要你还在,都不辛苦。”
他轻轻推开她,转身走进厨房,把菜一道道端进锅里热着。
梁清安没有阻止,只是靠在门框边,静静地看着他忙碌的背影。
那曾经在异国独自扛下风雨的背影,此刻在烟火气中,显得格外踏实。
“等我几分钟。”他说。
几分钟后,热气腾腾的饭菜重新摆上桌。
两人面对面坐下,像无数个平凡的夜晚一样,可今晚,又如此不同。
时景序夹起一块排骨放进她碗里,轻声说:“以后的每一天,我都想这样,给你做饭,陪你说话,不再瞒你任何事。”
梁清安抬头看他,笑了,眼里有光:“好。”
灯光下,饭菜飘香,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终于,不再有阴影隔开。
这一夜,他们没有再说太多过往的痛,而是轻轻聊着未来的日子。
像两个终于走出隧道的人,迎着光,一步一步,走向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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